袁术说话向来不假思索,王旭真是被问得有些不好回答。
“这次回京述职,理当向大将军汇报些荆南的情况,今晚恰巧有空,便跟着我叔父过来。”
曹操何等精明,心知他不好多说,若有深意地看他一眼,主动出声招呼众人。
“我看这样,王旭先去办事,我们几个则到文成楼设宴,等他办完事再过来喝酒畅谈。”
“也好。”
袁绍笑笑,慷慨地说:“王旭,今晚便由我请客,你办完事不要忘记过来,文成楼是洛阳最大的青楼,内里的歌姬姿容貌美、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好些还能吟诗作赋,更有来自西域和塞外的女子舞艺惊人,你定要去见识见识。
若找不到路,你就请大将军派个仆从送你去,他私下里很随和,平日里时常邀约我们同去,你不用避讳什么……诶呀,我就实话跟你说吧,文成楼有三层收益归属大将军,连陛下都知道,你大胆跟他明说就好。”
心知大汉民风开放,文人墨客和富贾武夫都爱逛青楼,王旭不好推辞,笑着点点头。
“本初怎么这么啰嗦,放心,办完事就过来,今天是你请客,我能有什么话说。”
曹操哈哈大笑。
“你这意思……本初请就去,我们请就不去?”
“曹孟德,你休要挑刺,你若是肯请,我白吃白喝,岂有不答应的道理。”王旭笑骂。
“好,那就说定,改日我请,暂且不跟你多说,我们先走一步。”
曹操和袁绍等人说说笑笑,簇拥着走远。
比起当年讨伐黄巾的时候,曹操少了些直率,多了些城府。
淳于琼没有当年那么沉稳,谈吐笑容略显轻浮。
袁绍和袁术侠气渐消,举止姿态更具上位者气派。
每个人都随着自身经历而成长改变。
这时候的他们仍是好友,恐怕连做梦都没想到未来会兵戎相见。
王旭静立许久,无奈地发出一声轻叹。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旭儿,你在嘀咕什么?什么世事难料?”
王谦的声音突然传来。
“嗯?噢!没什么。”
王旭迅速转移话题。
“叔父,大将军怎么说?”
“他在书房等你,我带你过去。”
“嗯,好!”
王旭跟着王谦穿过高大的拱门,前前后后大约经过七八个别院,终于来到一处相当别致的院落。
这里亭台林立、装饰华美、烛火通明,显然就是大将军何进的居所,待进入书房,王谦使个眼色,缓缓退了出去,顺手关上房门。
王旭借着烛灯的光亮,迅速打量端坐在卧榻的何进。
他体貌魁梧,脸似圆盘,两颊蓄留浓密的络腮胡,打理齐整,看起来很有威势,此时正拿着竹简细细观阅。
“洮阳侯、平南将军、零陵太守王旭,参见大将军!”
看何进没有说话的意思,王旭按照惯例在初见时报出身份和来历,躬身行个大礼。
何进这才轻轻抬头打量。
片刻。
他含笑赞说:“果真如众人所言,英气逼人,少年英雄。”
“大将军过奖!”王旭严肃回应。
“不用拘谨!”
何进淡淡轻笑,抬手指着自己正前方不远的布褥。
“先坐!”
“多谢将军。”
王旭缓步走去跪坐下来。
何进再度细细打量。
“早前荀公达为你带话,我已经认同,为何前后不一,这时候来访……我是个粗人,不喜欢绕弯子,你照实说就好。”
“回大将军话,末将是迫不得已。”
“何谓迫不得已?”
何进轻描淡写地问。
王旭深吸口气,略微整理思绪。
“荀公达离开别院时,恰巧蹇硕赶来,起初他还话语隐晦,只是诱我依附,我与他周旋,顾左右而言它,不曾正面回答,没想他狂妄嚣张至极,眼见我装疯卖傻,竟直接明说要与大将军争权,让我依附,为他拉拢官员。”
“哼!”
何进眼里闪现寒光。
“他是怎么引诱你依附?”
“他询问末将三个问题。”
王旭照实回答。
何进眉头轻皱,顺手把竹简扔到桌案。
“讲!”
王旭面无表情。
“第一个问题是,末将回京述职,他来看望是否分内之事,第二句是说他想调大将军亲自出征凉州,问末将是否认同,第三句是说,如果我接受他的好意,便任命我为安南将军,甚至镇南将军。”
伴随着话音,何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当王旭说完的时候,他怒不可遏,“砰”得一掌拍到桌案。
“好大的胆子,竟然口出狂言,调我出征西凉?他以为自己是谁?”
王旭静默片刻,等何进的情绪稍微平静。
“大将军,末将被他逼得没有办法,因而改变主意,紧急赶来拜访。”
何进混迹朝中多年,城府颇深,闭着眼睛沉凝半晌,神色已是恢复如初。
“你说的可是实情?”
“不敢欺瞒大将军。”
“哼,蹇硕真以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
何进的眼睛闪烁起杀意。
“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全力协助将军对付蹇硕。”
王旭平静地说。
何进无喜无悲,精明的神态与他粗豪的样貌完全不搭配。
“你不怕宦官掀你老账……按我所知,当年你脱狱逃走的事,张让和赵忠他们早就知晓,只是前前后后收你们王家好几千万钱,不好开口罢了。”
心知何进很了解宫里的事,说假话容易被识破,王旭照实回应。
“末将以为,大将军不会与张让等人正面敌对,这件事本身也与张让他们无关,目前我已向张让示好,表示只为自保才对付蹇硕,他们应该不会逼迫过急。”
“你倒是聪明,少有人看出我不想跟张让他们撕破脸。”
何进露出笑容。
“你是个人才,有能力、有报国心,懂得隐忍和变通,也晓得知恩图报,是个堪当大任的人。”
“将军过奖!”
王旭心里暗暗惊异:何进真是与我早前想象中有不小差距,看起来并不是历史记载得那么不堪。
何进默默盯着他看半晌。
“蹇硕让我出兵西凉,不过是想趁我离京的时候夺权,而且兵家之事,从来就说不清楚,一旦我有过错,他就可以诬陷我。”
“大将军此言极是。”
“你觉得应该如何应对?”
何进笑问。
王旭想了想,缓缓说出心里酝酿很久的想法。
“末将觉得大将军不必与蹇硕缠斗,宦官本性自私,不如设法离间蹇硕与中常侍的关系,若得到张让等中常侍支持,灭除蹇硕只需一员小吏就够。”
“嗯?”
何进精神大振,身子不由自主地坐直。
“这办法好,怎么从没有人告诉我?”
王旭面无表情,没有搭话,任由何进自己想明白,他如今只想尽快摆脱蹇硕,脱身回荆南,不想乱嚼舌根。
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按历史记载,张让等宦官最大的特点是心眼小、私心重,离间计用得好,这群人谁都能抛弃,至于没有人给何进献离间计,完全是必然,何进麾下的忠臣良将都希望把中常侍杀光,生怕何进跟中常侍走得太近,想到这办法也不会说。
何进越想越高兴,突地大笑出声。
“你今日献离间计,功劳不小,等诛灭蹇硕,我必定起奏陛下把你调到京城,以你的才华,位列九卿也不是难事。”
“些许寸功何足大将军挂齿,末将此番只为自保,今后也想回荆州求个安稳。”
“噢?”
何进目露诧异。
“好,事成之后,我保奏你兼任荆州刺史。”
“多谢大将军!”
“没什么事就去吧!”
何进挥挥手,脸上挂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可需要我派两个人送你到文成楼找袁绍他们?”
王旭心里微惊。
何进怎么知道文成楼的事?
对了!外面的卫兵!
早前肯定有卫兵暗中观察,这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处处都有耳目,今后真不能乱说话。
“不劳烦大将军,文成楼是洛阳最大的青楼,末将一问便知。”
“好,那你自己去吧。”
何进淡淡轻笑,重新拿起桌案上的竹简。
宫城,北宫,某间隐秘偏殿。
张让尖细的声音异常响亮。
“段珪,念念王旭的信。”
“诺!”
段珪轻声念信,别的中常侍个个侧耳倾听。
待他念完,坐在张让旁边的赵忠环视一圈,不阴不阳地接口。
“想必大家都已经听明白,王旭的意思不外乎就是示好,说他此次帮助何进对付蹇硕是迫于无奈,你们觉得该如何处置?”
段珪把手里的信扔到烛台烧毁。
“我觉得可以不管,蹇硕最近越见骄横,对我们都不太尊敬,而王旭这些年很乖巧,对我们足够尊敬。”
“不错,我也这么觉得。”
宋典接过话,声音比赵忠略显浑厚。
“王旭乖巧懂事,这些年孝敬不少,本身还颇会用兵,声望很高,如果能彻底拉到我们这边,很不错。”
坐在西侧的郭胜出声附和:“对!王家在士人中名望很高,很有益处!”
张让白皙的老脸微微露出笑容。
“你们的看法与我和赵忠差不多,蹇硕最近确实越来越不听话,仗着自己新近得宠,跟我说话都有些不太尊敬,是该治治,但也不能任由何进掌握太大权利,由得他们去斗,适当的时候回报下王旭,他这些年孝敬不少,若没有回报,今后谁还愿意孝敬。”
“诺!”
众宦官低沉应令,各自默默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出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