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夜尽无明·六十七·害群之马
- 解语歌:书绝天下,泪断成殇
- 流莹离
- 9130字
- 2025-05-18 19:24:40
皇甫衍不明白,说:“为一只兔子,你要跟我置气。”
解忧说:“你也知我会生气,那你为何非要惹我生气,连只兔子你都无法忍,凭何叫我忍你三宫六院,我的东西,想送谁便送谁,你是我什么人,管那么宽。”
皇甫衍终算明白,她故意提蔺之儒,又说给他养,欲瞧他是何反应,可笑的是,他一句反驳不得,只能抬出身份:“我是皇帝,天下人都能管得。”
解忧说:“你也是个男人。”她又低低讽了声补一句:“没种。”
声音不大,却也不小,冯榆等人面色惊变,慌张跪下,盼她这张嘴莫再说话,这天大的杀头之祸,是半点也不顾。
侧看跪伏的一地宫人,皇甫衍恼羞成怒,说:“滚!”
正要领着宫人出帐的冯榆还未动,解忧便先跨步出门。
皇甫衍怔了下,忽怒火中烧,冯榆正担心案上碟子无法幸免,却见她行至帘处,又几步折返,去了那柜案,一言不发拎走了那兔笼子,便要离去。
皇甫衍皱眉:“你要做什么?”
解忧头也不回的说:“你既送了我,如何处置,再与你何干。”
他当然管不着了。
次日大早,卫大前往皇帝营帐,送来了顿早膳,冯榆以为是公主为昨夜口出狂言诚恳请罪,好心做个中间人,将膳食端去给皇帝,皇帝也以为她是求和,却在打开后,整张脸几乎凝固在那。
这场为期三日的赛事结束,第一毫无疑问,其余组也需分名次,众人围榜瞧着,燕嫆那组排十三,燕麒这组排十四,燕流丹心头有种滴血的可惜,不是可惜自己没上榜,而是堂堂高手放水严重。
徐骢第十,他本人觉得丢人,连奖赏也不要了,谁喜欢谁拿去。
闫可帆勉强保在了第七,正欲去圣前请个罪,便听见大帐里传出陶瓷罐子的破碎声,待他进去,见一地肉汤,对兔子这事,喻憷提过一嘴,闫可帆略闻,却是没料到,她会把兔子还了皇帝,只不过,是一盅炖得大补的兔汤!
严松原以为前五无望,却莫名其妙捡了个第三,心想也算不辜负了,微笑着收下喻憷送来的赏金。
第一赏赐多,黄金百两外加狩猎所得的珍稀兽皮及金银器具鞍马貂裘等,往年都是一人份,今年三人一组,至于怎么分,喻憷管不了,只管把东西送去。
到了解忧营帐,连门都没让进,卫大回禀了公主之意,公主无需这些赏赐,给另外两位去分便是,卫三听了,顿时心痛得要死,能抵多少顿饭啊,心痛说:“……要不劝劝公主,再商量商量?”
喻憷又送去昭平公主面前。
后者连眼皮都不抬,冷刺说:“她不要的物件,难道我得捡?”
两位公主不对付,短暂的合作不代表什么,不管是解忧公主挑剩下的,还是不要的,哪怕是诚心平分,昭平公主都不会满意,喻憷心里门清,寻思着,这些宝贝看来只能给那位慕姑娘了。
既来了此处,喻憷顺带也把第二的奖励送了来,昭平公主的驸马兼宫城卫尉统领陈牧不声不响拿了第二,喻憷恭贺几句,公主驸马不愧是金陵的鸾凤佳话,皇帝特意赠了一对双鹿珮。
陈牧谢恩,拿走了自己那块,待昭平公主的目光送来,他才不情不愿去取另一块,系在她金玉腰带上。
喻憷一走,皇甫若珂脸色微变,扯下那块玉胡乱丢在案上,眼睛却看着陈牧:“娶了我,你很委屈么?”
陈牧面无表情:“臣没有。”
“没有……”
皇甫若珂冷笑了两声,走近他,替他整了整轻衣便甲,差点让他相信她竟有贤良淑德的一面,可下一句,她说:“何必让人看出你我夫妻不睦,装装样子,总会吧,真要不会,待回去了,我请人好好教你……明白了吗?”
请人两字格外沉重,陈牧皱了眉,终低下了音:“臣记住了。”
…………
慕晴虽属羽林骑,却不跟同僚同住,她帐子偏远,和几个宫婢共铺,这时辰,其余宫婢已出去忙活,慕晴正要给自己上药,衣裳刚卸下半肩,忽嗅到一把窥探的目光,抓起长剑,扫向后面。
喻憷刚进来,发誓什么没看见,微笑着把剑挪开:“慕姑娘,见外了吧。”
待看清了人,慕晴才愕然,收回剑,回应了一声:“喻将军,何事?”
喻憷又出去,把那些东西一摞摞搬进来,放置她床脚边,见他举动,慕晴又愣又疑:“喻将军?”
喻憷把事说了遍:“两位公主铁定不要,你若不拿,这事呈上去,闹大了不好,再且,你拿了,也可说两位公主仁厚,对下有体恤之心。放心吧,稍后在你主子面前回禀,我会好好说话。”
慕晴听了,又是一愣,如此区分,说的好像她主子不是他上司一样。
她点了点头,终是收下谢恩,物件多,地太小,摆放不下,尤其是那十锭黄金,身上装不下,也无地可藏。
喻憷晓她顾虑,忽说:“黄金贵重,这儿人多眼杂极为不便,不如,我替你存着,待回去了,我再送去你……”
宫中有她的住所,小小的一间,她时常不在,容易遭贼惦记,可里头空空荡荡,明明是个女子,非得男子装扮,一点珠宝首饰也没有,她也曾住过琅琊府,还是府卫领头,琅琊府破败后,她又到处跑,更是居无定所了。
喻憷顿了顿,才缓缓说:“你何时要用,随时可来找我。”
…………
解忧闷在帐子里,心不在焉擦拭那锋利的小袖箭,一支支装进去,又一支支发出去,看着那根被当靶的木桩,蝶兰心惊胆战,伺候完盥洗梳妆,才鼓气贺声说:“公主得了第一,当高兴才是。”
解忧说:“高兴什么?”
蝶兰吸气说:“公主涨了俸禄,全府上下该高兴,可公主不高兴,我们也不知该不该高兴,莫非这不算喜事?”
解忧说:“你见到皇帝旨意了么?没有白纸黑字加印鉴,别喜太早。”
“下旨不是迟早的事吗?”蝶兰哑了哑,实不明白:“难道圣上会反悔?为何?公主心系圣上,方才还送去了早膳,公主心意,圣上岂会不知。”
蝶兰知二人如何关系,皇帝是天下最尊贵的男人,谁能见了不想攀附,若公主将来做个正宫娘娘,风头无两,做为琅琊府的婢仆,自也荣获莫大身价,蝶兰叹口气,公主还得加把努力往上爬。
解忧不知蝶兰脑瓜里乱想什么,一副如痴如醉模样,若晓得她对皇帝干了什么,估计想死的心都有。
练了片刻袖箭,手腕累得慌,正要回床再躺躺,卫大进了来,很是担忧,两人正聊着,卫三入帐,却是一头兴奋至极。
解忧说:“什么事,这么高兴?”
卫三便把事说了遍,昭平公主看上了高骊王子的宝马,任凭如何游说,王子就是不给,昭平公主找来皇帝,三言两语,高骊王子便又说,他愿意将宝马当贡礼进献,只不过得看晋国是否有能人将其征服,于是,在草场摆了箭靶,放了话说,谁若能骑上汗血马,且在最短时间内连射中十靶,这匹马就归谁。
卫三当时在旁凑热闹,大将军徐中尉等臣子也在,这一堆人自娱自乐,有热闹不嫌大,忽就切题聊到解忧,说她射豹彘觅仙兽拔得头筹,如今又有此等引领风骚的事,当她为先,若其余人见她风采俱佳,甘心折服,他们这些凡人便不必上场争这匹马。
几人差遣卫三去请,卫三方听得夸声一片,就被一顿忽悠,觉得自家公主应该上,也好让人瞧瞧公主如何厉害。
解忧听了,瞪卫三一眼,转身就回榻装死般躺着,说:“不去。”
卫三:“啊?这样拒绝不太好吧?那么多人都在等公主,公主若不去,教人怎么看?我怎么去回复圣上?”
解忧闭着眼睛,想也没想,说:“说我病入膏肓,正吐血,快死了。”
卫三:“呸呸呸,公主好端端的,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卫大:“公主为何不去?”
解忧抬着左手枕在额间:“做人需知扬长避短,我这样子,射得准吗?”
蝶兰趁空插嘴说:“怎么不准,那些小袖箭一个不落扎桩子上,换是奴婢来,只怕是一个也不准。”
卫大忽懂了,说:“公主只会弩,不会弓,普通的弓,需张臂拉弦,高骊王子既出了题,定不会让人用弩,即便公主能降服那匹马,可公主伤未好全,若射不中出糗,既可挫公主锐气,又能证明豹彘非公主所杀,这刚得的大晋第一,便真真是浪得虚名。”
解忧说:“聪明。”
她这第一不费吹飞之力,有多少人对她虎视眈眈,恨不得踩两脚。
卫大皱眉:“可如此躲着,也非办法,只怕要说公主遇事不上,是缩头……”后面两个字咽了下去。
毕竟没有人亲眼见过她杀生,也没亲眼见她抓了仙兽,底下还有人说,肯定是喻将军抓了绑腿放在那,特意让她赢,好叫皇帝名正言顺嘉奖。
卫三不敢去撒谎,卫大去了,说公主偶感风寒,卧病在床,且家府也有烈马,于汗血马不感兴趣,让众人自娱便是。
这谎话谁也不信,燕流丹含笑说:“昨夜公主锐气凛凛带回瑞兽,今儿个却病了,什么风寒得这么快,别是推托之词,刚逞威风,却不给小王面子。”
说着,瞟了眼皇甫衍。
皇帝坐在草场大帐内,大帐敞开宽阔,容纳了众人,却气场低迷,低得一眼就能瞧出今天皇帝的心情很不好。
听及燕流丹之言,皇甫衍才抬眼瞧人,他本是过来坐一坐,权当是心情差,找点什么平复下,可惜,这里人烦,那里人也烦,哪里都烦,他不知皇姐为何非要这匹马,也不知燕流丹又在弄什么鬼,心说高骊的面子算个屁。
不过,他正愁怎么见她。
本就是他换走兔子,有错在先,谁知她戳他肺管子,骂人便也罢了,还送兔汤,仿若在告诫他什么,他心一冷,说:“病了,走不过来,抬来便是,去叫个太医来瞧瞧,到底怎么个病。”
第二次请,解忧不得不来,是走来的,来之前,让蝶兰化了个淡妆,简单挽了发,搭了身白衣,显得脸白。
皇甫衍见了她,一时分不出,有些心疼说:“你这是怎么,真病了?”
解忧轻说:“嗯,被人气的。”
皇甫衍登时皱眉。
到底谁气谁了?
难不成还要他服软求和?
燕流丹笑着靠近她,明知故问说:“谁敢惹公主生气,可得问责。”
解忧一见他便无比嫌弃,他那点花花肠子,一清二楚,一连两次输了,不甘心,且都是她从中作梗,又弄今日这死出,大抵要争回两分面子吧。
春三月的风吹过,仍夹杂一两丝的冷凉,解忧轻抚额角,只觉一阵晕眩,脚步不稳。众人以为她迎风要倒,燕流丹离得近,正犹豫是扶还是不扶,不料她自己倒了过来,紧紧抓了他臂膀才站稳。
前头的皇帝面色冷硬,燕流丹一动不敢动,没见过这么碰瓷的,当下也不敢把她甩开,万一她装腔作势扭头摔出了什么,岂不是怪他头上。
燕嫆以为她是真生了病,从另侧扶住,解忧却不松开他,燕流丹心都快绿了,面上却得保持关心之色,暗暗伸手费劲,才把她手拿下,送到燕嫆那边,长长松了口气,立马离了丈远,以后需得谨记保持距离,谁知她会作什么妖。
众人见到的,则是燕流丹王子微笑有礼扶住她,不知为何,两人还短暂牵了手,公主也道了声多谢。
皇甫衍只觉肺部充了气,脸色铁青铁青,说:“站不住,便过来坐。”
皇帝开口赐座,宫人在左侧摆案。
解忧刚坐,冯榆也恰请了太医来,太医伏至她眼皮底下,盼她伸手切脉。她却看向皇帝,说:“你确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我请脉?我倒是无所谓,反正一无所有,百无顾忌。”
这句话说的奇怪,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昭平公主正奇怪,瞄了眼皇帝发愁的神色,又顺势瞧她笃信坚定模样,莫名想到什么,该不会……又有孕了?回来恰足三月,极有可能啊!
一片众臣也都这么以为,只差要把荒唐两字说出来,太不像话!
燕嫆不知众人神情何意,深感担忧,说:“看病是件隐私事,且解忧又是女子,万一把出疑难杂症,这位太医一股脑全往外说,叫人如何自处,大晋皇帝真要验病,不妨设帘。”
皇甫衍愁色渐渐淡了下来,说:“既病了,就在此休息吧,不必上场。”
这意思便是承认她病了不用把脉,太医病也没瞧着,又被请回去。
皇甫若珂更认定了心中所想,脸一沉,只听皇帝又说:“汗血马,大晋多的是,前两日西北进贡了一批,皇姐想要,朕吩咐人送两匹去府上。”
皇甫若珂一谢,皇帝又跟燕流丹说:“听闻高骊近来兵强马壮,三王子来了多日,朕还未曾见过英彩之姿,不如,三王子先行上场,让诸位一睹为快。”又扫一圈站着的人,说:“大晋猛将何其多,区区小赛,不在话下,陈牧,你去与高骊王子比一轮,赢了有赏。”
陈牧出列:“是。”
燕流丹哑巴了一下。
皇帝真要护人,谁也没办法,三言两语,不仅护人,还反击,陈牧统领位居第二,算是给足面子,若连他都比不过,谈何敢让第一出手。再而,陈牧赢了,这匹马最终也会归昭平公主。
可皇帝哪里是护人,分明是他自己不顺心。一来,燕流丹处处试探下套,好似比一两场就能在晋国呈上风,不像严松真诚以和为贵,起初皇帝还能陪着玩一玩,谁料蹦跶两天还不知收敛,现在皇帝烦他要死,二来,皇甫衍总觉燕流丹与解忧有点什么,说不上来,她没给过燕流丹好脸色,燕流丹也总有意争对她,如此拉扯有来有回,让皇帝不爽。
解忧再看燕流丹,好心说:“汗血马尤为刚烈,三王子莫闪着腰。”
燕流丹觉得她在咒他,皇甫衍觉得她在关心,汗血马早已被马房训得服帖,燕流丹轻易跃上,十发十中。
一看沙漏,才下了半刻。
这半刻里,解忧没眼看他是何英姿,自顾自沉思,皇甫衍懒得看,只盯着她。解忧知他目光,并不睬他,撇向帐外。鹿台山下,草场广阔,一望无垠,她看向燕嫆燕麒,那两人仍是形影跟随,仿似有回到奴桑的错落感。
可是……
燕麒有所觉察,回首瞭望。
解忧没料他会回头,避开目光,猛的喝了口茶,一入口,就似有什么抵在喉间,压不住,咳嗽了一声。
而后越发控不住连咳。
皇甫衍皱眉说:“真病了?”
解忧平复了下,身子是有点滚烫的热,装着装着,怕不是真给整出了病,她淡淡的压声一应:“嗯。”
皇甫衍说:“回去休息吧,没必要在这里吹风吹得头疼。”
解忧觉得他这人是真有病,非要她来,来了又让她走,遛狗都不带这样的,忽既,她撇首向外,说:“高骊的流丹王子英姿夺目,我再看看。”
皇甫衍拉着脸,那边的燕流丹下马归来,早换陈牧上了场,她又说:“若是陈将军赢了,高骊必定会让燕麒再上,这个人,也很有趣。”
在大帐右下就座的皇甫若珂瞧出苗头,这二人吵架,遭殃的准是旁人。
轮到陈牧,驯服汗血马花了点时间,而后几次三箭连发,又快又猛,不足半刻,便一举拿下十靶。
众臣齐声喝彩。
有陈牧领先,高骊也果然用了燕麒,为了近点看,解忧起身去了台子边,相对于陈牧,燕麒无需驯马,也是三箭齐发,照这么下去,情况不妙。
众臣一下冷场。
全场太安静,就在燕麒第二次举弓待发时,燕流丹忽闻一阵古怪的音律,燕麒底下坐骑仿似接受了什么指令,蹄子一抬,燕麒手身抖一偏,两支箭落在靶子边缘,另一支却是空了。
燕流丹寻声看人,只见她手里头有个小破东西,许是乐器,燕流丹想起来了,那天摔马掉泥坑,他也听到过,起初以为是深林中古古怪怪的音,便没多想,如今真相大白,他气急了脸:“解忧公主,你以音律故意扰乱,这是何意?”
目的达成,解忧收好骨笛,在她面前,别想耍帅,面对燕流丹的怒气冲冲,她大大方方朗朗了声说:“燕少侠帅气逼人,我心中慕仰,决定给他伴奏。”
燕流丹:“少强词夺理,你明明是故意,晋国竟用如此卑鄙手段!”
解忧啧了声:“三王子说话客气些,你可没定规则不能吹笛子,再说草场鼎沸嘈杂,你怎偏认定是我惊了马?”她又含混地补一句:“技不如人,输了便是输了,怎好意思找借口赖别人。”
燕流丹听到了:“你!”
很好。
是她先一次次惹毛了他。
燕麒下了场,耷拉着脑袋,规规矩矩立在燕嫆面前:“公主,我输了。”
燕嫆跺了下脚,方才听得一清二楚,心知是解忧捣乱,生气说:“做什么都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解忧去了二人跟前,燕嫆扭头不想理人,燕嫆处处维护她,谁承想她不择手段替晋国赢,是真生气了。
解忧再看燕麒,说:“这比赛,先是驯马,再是骑射,燕少侠骑射不差,只是控制不住马儿,有些可惜了。”
燕麒不废话,说:“我认输。”
陈牧得了汗血马,自然而然提出献给自己妻子,众臣夸赞这对夫妻伉俪情深,昭平公主笑了笑,欲骑上去一试,汗血马却怎么也不肯。她狠狠抽了一鞭子,几乎是皮开肉绽,血汗不分,马儿嘶咧吼声,更是不愿意了。
连续下了三鞭,仿若抽在了解忧心坎上,汗血马似又要被折磨,解忧立即皱眉,说:“既然是千里宝马,当该好好对待,怎能如此残忍。”
昭平公主说:“只有抽打,畜生才会听话,难不成,要我把它供起来?再言之,我驯自己家的畜生,你倒还心疼起来了,怎么,这匹马跟你有关系?”
解忧从台上下去草场,汗血宝马偏向了她,她在鬃毛上安抚摸了两把,片刻后,面朝皇甫若珂说:“好了,你骑吧。”
汗血马平静了许多,对人不抗拒了,昭平公主冷了眉眼:“你什么意思?是觉得自己很厉害无所不能吗?”
解忧说:“我只是不喜欢你驯马的方式,教你什么是正确的。”
昭平公主说:“畜生就是畜生,驯服不了,就不该留着。”
说着,从身上摸出了一把小刀,对着马儿长颈就要扎下去。
解忧一惊,谁知他姐偏激起来,跟他不相上下,真是一家子遗传,解忧空手就去接,刀没扎下去,握在她手里溢出了血迹,皇甫若珂狠色渐渐一暗,忽的松开刀子,愣呆须臾。
大帐台上,‘嘶’声一片,好似那刀子扎在自己身上,徐骢不禁笑出声,昨日还是队友,今日就撕破脸,挺有意思的。
皇帝则第一个起身飞奔,众人一见,也跟着一道往前去。
就在这时,汗血马突然发疯,朝昭平公主撅了蹄子,昭平反应极快,闪身一避开,眼见马儿还要来撞,仓惶回台上。
陈牧想要控制,刚跨一骑,就被摔下来滚了两圈,便又听见一声声叫鸣,周围养着闲散的马都不约而同横冲直撞,场上栏杆被撞断,它们一起涌进来,发起疯来,谁也不分。
解忧还站在场中,抬手启用骨笛,皇甫衍心急如焚,却与她隔着数十匹滚滚而动的马,根本过不去。
随之,马越来越多,从十多匹,百匹,千匹……马厩处养着的马,跟受了什么指令似的,都越狱而逃,纷纷聚集在此。
解忧发誓,这一定跟她没关系。
燕嫆见此,催着燕麒:“解忧有危险,你快去救一下她!”
燕麒不动。
燕嫆急死了:“快去啊!”
燕麒说:“那马,是解忧公主的。”
燕嫆不知他说这个干什么,下意识说:“真的?你怎知道?”
燕麒:“马儿很听她的话。”
燕嫆觉得眼下貌似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又催促说:“现在不是一匹马了,万一被踩伤,那会要人命的!”
燕麒觉得完全没必要,但见她担忧得恨不能长翅膀飞进去,心一软,展身进入马儿围住的圈子,和解忧汇面,说明缘由,要把她带出去,与此同时,皇甫衍拉住了她手臂,燕麒见状,识趣退后。
那些马眼无一物,撞人撞栏杆,马群也有马群的兴奋,完全不听指令,驯师见了束手无策,眼瞅着皇帝被困,喻憷陈牧闫可帆等人惊矢一色,纷纷出手去控马匹,要将它们赶回去。
这些马匹却是越来越兴奋,解忧不知怎么回事,试图找出是哪匹害群之马,然后,发现那领头马……
正是自家的?
解忧顿时心火旺,它爷爷个腿儿啊,这跟大闹天宫有何区别!
再观察了一会儿,她猜测,它不是在闹,它只是在表演才艺,简单来说,就是求偶之后的狂欢,力求证明,在所有马中,它才是最配的,因为汗血马也加入了其中,与它并排驰骋,仿若马中之王,和它新认的王后,引领着子民徜徉自由。
这一会会儿,它已经成了马群之王,有其他公马想挑衅,被小野马两蹄子送走,公马们在地翻滚,又拍拍灰尘站起来,继续委屈地跟在后随。
解忧心力交瘁,还觉离谱。
要不,还是阉了吧。
正这么想,手被牵住,皇甫衍要带她离开这危险的中心,解忧见马伤人,再不控制,便真有死伤,她承认马有灵性,却并没有人性。
草场杂乱,四处马蹄狂乱,耳朵嗡隆隆的响,骨笛声她自己都不见了,这玩意只有相对安静时才有用,管不得那么多,解忧甩开皇甫衍,翻身上了一匹马,去追逐正潇洒撒欢的小野马。
“解忧!”
皇甫衍叫不住她。
她追上小野马,上了它的背,如何驱赶,它不肯停,一时半会儿冷静不下来,草场人太多,她便折了路线,随手扯下一把红绸当挥舞的旗帜,引领着,把它们带去人烟稀少的草原。
她浅白的背影,被红绸挥舞缠绕,红红火火,张扬肆意,她似乎回头看了一眼他,明眸如初,没有停太久,便又转了头继续前行,随着千百马儿晃动,她人若隐若现的淹没在千百马群之中,带走了这场爆发的动乱。
燕麒闫可帆追去了,喻憷陈牧追了一半又回来,留下来处理这遭事,爆乱之后,一地狼藉,喻憷去了皇帝跟前,皇甫衍的目光还在看着那处,都快化了神,而后久久,他慢慢沉下目,回去台上。
卫三哆嗦站角落里。
卫三:“……咱公主,还回来吗?”
卫大:“难说。”
卫三:“一千户,够赔吗?”
卫大:“恐怕不够。”
燕流丹处处碰壁,心闷至极,这会儿逮着机会说:“昨日大将军说解忧公主骑射无双,小王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真是如此,小王听闻,公主骑术还是奴桑北汗手把手教的,教得如此出色,那韩馀夫蒙不愧是草原上的王。”
接触到皇帝冷冷的眸子,燕流丹又说:“晋王灭奴桑,与之相比,必是更胜一出,不过——”转折之后,才是重点,说:“解忧公主也喜欢那汗血马,昨日还向小王讨要,毕竟那曾是韩馀夫蒙的坐骑,解忧公主难免念旧情,小王方才瞧公主看那汗血马的模样,倒像是相思病呢。”
徐骢头一回见有人比他还狠,是真逮着她的命往死里整。
皇甫衍牙齿颤了声,问:“你说什么,那匹马是谁的?”
燕流丹含糊了下:“晋王不知?”
现在知道了。
怪不得,她亲手接刀子!
…………
解忧也不知跑了多久,又跑了多远,待到淌了水,过了河,四处皆是翠绿的山丘,再看后面的马儿,跟的整整齐齐,小野马停了下来,解忧下马,立在山丘顶尖,小野马和骕骦一左一右,如王般巡视那一片马群。
马群兴奋度降下来,喝水的喝水,吃草的吃草,一下安静惬意了几分。
燕麒与闫可帆皆在下面看着马匹,见相安无事,才去她跟前,解忧说:“燕少侠先回吧,替我谢过燕嫆。”
燕麒没说话,见她无大恙,只稍稍点了头,掉头便回去了。
山丘上,只剩二人。
解忧掀衣盘坐,似乎没打算这么快就回去,皇帝心情差,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闫可帆静悄悄立在一边陪她,尽管他不懂,她与皇帝之间的相处模式,很奇妙,为一只兔子,也能大吵。
随即,他又看向她的手,握着拳,指缝里的血迹一塌糊涂,左手那一大块的剜伤才刚结疤,右手又添一刀。
解忧自己也知道,破不了命途多舛的命格,能有命活着就不错了,见他盯着,解忧把手微微撑开,送去他眼皮下。
他人是站着的,低首愣住片刻,原以为她会自己处理,不会让他碰。
愣过后,他明白意图,缓缓蹲下,直接撕扯自己的青衣,他随身也带了药,简单包扎,顺便嘱咐交代几句,她只是‘嗯’两句低低地应着。
她忽问:“你可听过枭鹰羽?”
他抖了下,说:“有耳闻。”
皇帝和勾弋在他面前提过白衣女子,其余更深入的,便不知了,之前她身边或许潜伏了不少,但如今,除了那神出鬼没的白衣女子,无法奈之何,其余的,恐怕已经所剩无几。
她也只说了这一句,便不问了,过了会儿,反而说:“银楹今日回府了,春猎结束,是你们婚期。”
闫可帆低说:“臣知道。”
徐太后希望大小姐与她保持交集,徐谌却并不希望女儿与她牵扯,眼见女儿参与那猎事,还上了榜,觉得太过张扬,尤其婚期将至,还跟着她这般疯疯癫癫的玩闹,没一点沉稳,便叫大小姐回府学规矩,怎么做好大将军的夫人。
解忧说:“你,能不娶么?”
闫可帆:“臣,无法做主。”
解忧说:“你可以做主,只是为一个徐大小姐,葬送辛辛苦苦得来的前程,你不愿意,我说的,对吗?”
闫可帆说:“大小姐也可以不嫁,公主何必逼臣做选择,站在高处,便有这一处的责任,与之对应,也会牺牲必要舍弃的东西,即便不是徐大小姐,也可能是高小姐,陈小姐……臣娶谁,由不得臣。”
解忧说:“我呢?”
闫可帆抬眸,音颤:“……什么?”
她说:“娶我啊。”
山花烂漫,山丘无人,这三个字反反复复的萦绕,他嗡了。
刺耳的鸣声一瞬既破,狂乱的心跳把他拉回,说:“公主莫开玩笑。”
她说:“权力真是好东西,它可以随意叫你娶妻,叫你认命。”
包扎好,她站了起来,望着那条徜徉的湾河,他在背后,只瞧着她的背影,银白衣裙翻飞,她回了头,说:“要是哪天我有了,倒想看看,你肯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