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五行逆施

西门口外熙熙攘攘,旁边站着的多是些镇里的老人。这些在各家族里都算泰斗的老人们对着仪式的各个环节进行把控,对存在遗漏的地方有条理的填补。

牵马而来的顾湘君伫立在不远处观望着,从她的视角很难看清所有流程的具体细节。

从那些搭建好的塔座以及摆放在旁边的牛羊不难看出,这里的人要举办祭神的仪式。

见过太多神灵的她其实并不觉得这些东西有什么实际意义。

就像仙女不食人间烟火,很多时候,神灵对于人间的供奉更多的是在同事间炫耀的资本。他们本身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更没有衣食住行这方面的需求。你拿凡间的东西又怎么能真的请到高高在上的神灵呢?

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她无意制止,无所谓的事情就让他们继续去做好了,人到底还是需要些心理安慰的。

人群自主分开,顾湘君笔直走到楼城下方,望着云卷云舒的天空,仙子脸上满是愁容。

她努力回忆着这段时间张保真的一举一动,似乎是想从中寻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这家伙之前一直念叨的有关此处阴风泄水的布局。”

城门内,正摆着摊的矮瘦小子一眼瞧见门外的粉衣姑娘。

看了眼摊子后面,缩在阴凉地里打瞌睡的老头,小伙从面前的摊子上把面上几个饼给掀起,拿下面看起来干净些的给装了个包,然后迫不及待的起身走向城外。

门口一直皱眉不前的顾湘君听到有人在喊,似乎叫的是她名字,于是抬起头来寻声去看。见是一个面黄肌瘦,穿的土不啦叽的小个子,她想了想道,“你是昨天那个?”

正是昨日当街被人追着砍的那小子。

他手里拿着包好的烧饼,弯着个腰,脸上不知是笑还是尴尬,总之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别扭和不自然。

听闻仙子小姐还记得自己,男人脸上腼腆着介绍说:

“是我,昨天还没来得及告诉小姐,我叫阿宝,是河西来的行商,这是我做的饼,你拿几个尝尝…”

顾湘君下意识的歪了歪脑袋,视线透过面前呆头呆脑的家伙背后,落到几名官差身上。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巧合,阿宝兄弟,以后若你能一心向善便是回报我昨日之举。我还有事,好意心领了,告辞。”

顾湘君拍了拍阿宝肩膀,准备去寻那几位差爷。

“我听闻最近城里发生了许多事情,你要多加小心。”

再次被拦住的顾湘君语气显然不如第一次那么和煦,她眉头微凛道“你也一样。”

好似听不出话外意的阿宝竟然很认真的点点头说“城里头不少消息我都知晓,姑娘要是有事可以来此处寻我,定能让姑娘满意。”

大概是把这面前小子当成帮派里的舌头,顾湘君原本想呵斥出口的话一转,变作调侃道:“哦,看不出你还有这本事,行,等回头有机会,找你问问,现在我真的有事,阿宝兄弟还请别过。”

绕过面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顾湘君快步追去。

摊子后面,似乎酒醒的老人打着哈欠,“我见过送女人衣服首饰,胭脂水粉的,倒是第一次见送卖不掉的炊饼。”

见着老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阿宝就气啊,他恶狠狠的咒骂道,“你个老不死的,整天就知道喝酒,等哪天死在酒缸子里,老子也懒得给你收尸。”

老人却不在意,他摸着下巴眼睛撇向城门外,自言自语道,“要变天咯”

从南门进来后,顾湘君被那奇怪男人耽误之后,竟跟丢了那两人。

坐到一间茶室的二楼上,望着窗外风景,顾湘君陷入了沉思。

楼下熙熙攘攘,人群慢成一串文字,红的白的蓝的绿的,串在一起,彼此又没有什么联系。

等待像是五月的风,闷热的空气将时间拉的无比漫长,橙色光斑在窗板上移动,树叶的倒影,虫子扭曲着爬行。狗失了声在露台上奔跑,山谷里没有人的踪迹。

顾湘君脑子里多了很多不属于她的记忆,这种后遗症般可怕的病,时不时就会发作,因此她总是需要一段时间来让自己彻底安静下来。

“听说泰山府的人要来”

“是道门评定吧,因为这事,不少地方闹出来一堆事,咱这儿还好挨着近。”

旁边几人交谈,倒是让顾湘君混乱的思绪找到了一点宣泄口。

这个泰山府,她也有所耳闻,只是各地宗门人手短缺,泰山府派人来此,难道是和张保真一样?

西南郊外,目送那位可人的小姐离去,县令脸上原先堆满悲伤和愤懑的表情也当即冷淡下来。

身边留着两撇瘦长胡须的师爷则酸溜溜的盯着那女子背影,继而他用只能县令和他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泰山府那支驻扎在此的小队没给回应。”

县令摇了摇头,他满脸厌恶的低声骂道,“这帮家伙越来越不能成事了,昨晚死这么多人竟然都没一点察觉。还是附近村民先发现的,这让我还怎么在今年政审下落个好名望。”

但说这些都是后话,县令一副踩了狗屎的晦气神色,他看也不看那一地残肢,只摆了摆手道“封口子,只说帮派火并,让那边的都老实点。”

笑话,天师府一位本家天师殒命于此,上面怕不是得派个督察来,现在趁事态未发酵,先压着,等来人了再想怎么伺候。

县令吩咐完便走了,那边一个个干活干的贼起劲的差爷们贱正主没了,一个二个把手里的家伙都丢一旁,往地上一坐聊天吹屁的三三两两都快活起来。

西门口那边,主持祭天的人群似乎起了争端。

远远看去,燃烧着锅炉的祭坛下面烟雾狰狞如狼奔虎啸,黑黄色的烟裹着巨浪将蓝白青天染成腊黄的颜色。

“什么毛病啊?火烧过头了吧。”

有人不在意的瞥了一眼,继而那人张大了嘴巴,紧接着,在场不少官差都傻了眼。

那烟好似一头吞云吐雾的巨兽,不少人看见,黑黄色的烟尘没有冲天而去反而盘旋在地上,如同一头地上龙卷,而赤红如血的大火之中,似有人影在烟雾中摇曳,隐隐绰绰传来某种撕心裂肺的哀嚎。

人群被大烟分割开来,看不清里面状况。

而不断有惨嚎声传出,这让主持许多届的族中老人们都不由得吓得魂不守舍。

而也就在异变突起后,有一些似乎是救火的生面孔,从人群中冲了过来。

酒馆二楼下来的顾湘君又好巧不巧一头撞见蹲守在门口的阿宝。

讲真的,如果不是对方实在面黄肌瘦,顾湘君真有可能拔剑把这家伙扫到一边去。

“你在跟踪我?”

名叫阿宝的瘦小男人缩了缩脖子,他双手略微张开示意自己没什么恶意,继而又微微偏头示意到旁边去说。

将眉头皱起的顾湘君一头雾水,不过,直觉告诉她也许先听听这人要说什么。

从前门挪步到侧边,选了个容易被遮挡视野的小角落,顾湘君狐疑的看着眼前小伙,对方则将一张皱巴巴的布团递来。

顾湘君眉头皱的更紧,不待她多问,阿宝一副邀功的样子,他解释说“之前看到你跟着那两人从后门溜走了,这是他们走急了落地上的。”

顾湘君目瞪口呆的同时,犹疑着面前人的目的。只是等她看清楚那皱巴巴布上画的东西,脑子更是一团乱麻。

“火?”

下意识说出这个词的顾湘君意外听见对面少年小声提醒道,“对,这是神火教的图腾,这藏马镇很久以前其实就是神火教发家的地方,据说到现在为止还有不少居民暗地里祭拜那位魔头。”

这个发现让顾湘君的一些疑惑得到了解释。许是对先前的话有些惭愧,顾湘君原本自言自语的性格也一时有些受阻,她尴尬一笑,继而拍了拍对方肩膀。

“帮大忙了。”

阿宝见仙子小姐终于笑了,他也跟着开心,说:“有用就行,对了,那些围在你酒楼下的人在看到你不见后应该都散了,你要有什么东西不方便拿,我可以代你去讨。”

顾湘君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对这位少年表示自己的感谢,但理智告诉她还是不要让对方牵扯进这件事里比较好。

于是,再次表示了感谢后,顾湘君辞别阿宝把回客栈当做目前的首要目标。

在一路上遮遮掩掩后,总算来到了二楼张保真的房间内。

和那张看起来无欲无求的外表截然不同,他的房间简直不能用乱来形容。不仅仅是衣服鞋乱丢一气,门口的屏风上还晒着他昨晚换下来的袜子,桌子上有三三两两吃剩的点心沫子,随身东西也各处乱放。

难怪这家伙出去锁门带上封的,感情是家里不能见人。

在自动忽略被人翻过这一可能后,顾湘君开始第二轮搜刮,这期间她看见这家伙一些不为人知的另一面,里面竟然还有一本风月书刊。

“恣情宝鉴?”看了下书名,顾湘君还没反应过来,然而当她掀开看见第一页的插图时,瞬间脸色涨红,继而猛地合上了书本。

暗骂一声的顾湘君一时间又气又恼,眼睛和手都不敢再碰那书籍,生怕再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因为这一小插曲,顾湘君对所有疑似书籍的东西都有了戒备,而当她把目光放在一旁的棋盘上时,目光却一下子被吸引住了。

这也不难理解,天师府素来重文轻武,作为以法为立教之本的老牌道宗,天师府弟子素来都要求对文礼器物有敬畏之心。

然而张保真房间内的东西简直乱到一个极点,以至于让顾湘君也感觉到了重重违和。

在杂物横飞的地方上,棋盘上黑子白字却摆的泾渭分明,好似他一个人闲暇时自己与自己对弈般,但这又似乎不对。

顾湘君记得这局棋,当初她和余君酌在天院里下过,也是唯一一盘两边都咬死只能平手的局。这盘棋上,代表顾湘君的棋却明显劣了一等。

黑子落点改了!

“西南角…断…”

顺着方向,顾湘君走到房间窗台,那里什么都没有。那一步,顾湘君本来是走子围空黑棋,也就是说,此子落的方位刚好是点在空白拐角处,而那落点跳在了围空位置,这一断一跳间,局势发生了巨变。

借由这一丝明悟,她把整张棋盘位置由原先方位进行了调转。

大门正对着她眼前,而那扇敞开的屋门,则对应着她顾湘君的屋子。

“藏马镇地处山阴,背靠府岳是为泄阴口,此处山洪冲垮桥面因此不得不堵水道而新修堤坝。故而水利不通则逆也。”

“藏马镇西北肃萧,曾以山火焚社稷,是为不旺不利,此火为阴合也以逆。”

天地万物讲究一个顺字,正如生老病死,福祸有数一样,顺,便是这个规矩,只要是天生地长的就得按照规矩来办事。

但要是有人坏了规矩,那就会破了原本的局。比如原本该死的活了,原本该倒霉的走运了,这些就会使原本不该死的死,而原本不该倒霉的倒霉,也就是所谓的天命易数。

这个影响要是不及时根除,便会有晦气不消则天地倒行也。

虽然不知道那厮什么时候把东西塞进自己房间的,但长出一口气的顾湘君,在翻看了所有来信后,也算是闹明白此处到底将发生什么。

“金迟,戮不休而生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