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胡风[51]
风兄:
得了重感冒,睡在床上好几天,向公家借了五千元边币买了一点点东西的时候,你的信与钱都寄到了。钱颇使我欢喜,像得到了意外的喜事那样。我计划了很多,而且照计划的做了,还了账,交了×(党)费,买了一点吃的,送了一个朋友一些,他的病也刚好。而且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买了几个鸡,我希望过一些日子这鸡会替我下蛋,我也有生以来第一次要补一补自己了(哈哈,你那里能养鸡么?你养过么?要是没有,也不可能,那你就不会理解我的愉快了)。但我应该更告诉你的,是我在被窝里,在灯底下伸出了我的手,战抖的拿着你的信,读了两遍,而且我思索了好久,也思索了很多,我更觉得我过去的为人的利己和单纯到糊涂的可笑。我甚至一点也不了解这社会和了解我自己的,不过这些话若要告诉你则太长了,没有办法,还是照你来信上所说到的范围胡扯一点吧。
关于我过去的作品,我曾有过一些分析,写过一篇文章(没有发表),我打算寄给你与峰[52]看看,你们可以给我一些意见的。在这个问题上你提起我的注意,很好。但我自然也有我的固执的地方。去年写给你那短简时,的确因为时间的限制,不可能同你详谈,也因为我临时有些感触就那末说了的。现在呢,我似乎有头绪些,因此我也有准备些。然而这似乎也无法好好的谈。总之,老老实实的用功是惟一的道路。这亦即是你所指的忠实于时代、忠实于自己的意识。你说有些作家会便宜的依恃一些有利,而不重视主观追求,表面上看来是忠于时代而实际是不负责任。我想这样的人会有的,甚至不少,甚至是自鸣得意,而且从表面来看,也好像是得意的。但也不要紧,我们可以慢慢告诉他;告诉无用,也只好就让他。过去我有时的确常为别人担心而烦恼,而损害了自己,这是因为我太热情,太不懂事,太不客观,也太无办法的原因。现在呢,我冷静些了,而且也要量一量自己的本领,斗争并非在一旁呐喊,或烦躁,这是须要自己更加倍工作,而且是找那最便利的武器的呵!人决不会悠然的过一生,越要逃出纠缠,纠缠便会更多。在这之中就须要很适当的,甚至很艺术的处置这些问题。
《希望》[53]还未寄来,邮寄靠不住,还是设法航空吧。你一定要多写文章,把你看到的东西都写出来吧,我会告诉你我的意见。我当设法寄你文章。
这次五千元,是我第一次收到的。你说以前曾分两次寄来二千元,未收到过。如方便,请问问你托付的人也好。如不方便,就算了。握手!
冰之 一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