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届宋代文学国际研讨会论文集
- 诸葛忆兵 苏碧铨
- 1787字
- 2025-02-22 12:14:10
一 问题的提出
作为我国古典诗歌史上的两大类型,“唐音”与“宋调”标志了两种审美范式与体性特质,但针对两者孰优孰劣引起的争论,自南宋至今,从未间断,也未获得一致的认识,堪称聚讼纷繁的一大公案。而其争论主要是围绕严羽提出的诗歌特质展开的。严羽说:
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所谓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近代诸公乃作奇特解会,遂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夫岂不工,终非古人之诗也。盖于一唱三叹之音,有所歉焉。
所谓“近代之公”,即指“宋调”的主要作家欧阳修、王安石、苏轼、黄庭坚及“江西诗人”等。在严羽看来,他们的诗歌议论说理,用今天的话来说缺乏形象思维,与唐诗吟咏性情,注重形象思维不同,故虽工却“终非古人之诗”。严羽的这个界定为后世唐宋诗之争奠定了基调,特别是其中所总结的“以文字为诗,以才学为诗,以议论为诗”,不仅成为古今绌宋诗者的众矢之的,而且成了古今申宋诗者进行辩护的出发点。其辩护主要有两方面。一如叶燮所说:“有谓‘唐人以诗为诗,主性情,于《三百篇》为近;宋人以文为诗,主议论,于《三百篇》为远’。何言之谬也!唐人诗有议论者,杜甫是也,杜五言古,议论尤多。长篇如《赴奉先县咏怀》《北征》及《八哀》等作,何首无议论!而以议论归宋人,何欤?彼先不知何者是议论,何者为非议论,而妄分时代邪?且《三百篇》中,二《雅》为议论者,正自不少。彼先不知《三百篇》,安能知后人之诗也!如言宋人以文为诗,则李白乐府长短句,何尝非文!杜甫前、后《出塞》及《潼关吏》等篇,其中岂无似文之句!为此言者,不但未见宋诗,并未见唐诗。村学究道听耳食,窃一言以诧新奇,此等之论是也。”一如翁方纲所云,“唐诗妙境在虚处,宋诗妙境在实处”;宋诗的“实处”则根植于“宋人之学,全在研理日精,观书日富,因而论事日密”;故“宋人精诣,全在刻抉入里。而皆从各自读书学古中来,所以不蹈袭唐人也。然此外亦更无留与后人再刻抉者。以故元人只剩得一段丰致而已。明人则直从格调为之。”
认为“刻抉入里”的议论说理是宋诗特有的表现;也因为如此,“宋调”能在“唐音”以后自创一格,在史诗上树立了又一里程碑。
类似叶燮、翁方纲的辩说为当代申“宋调”者所认同。在他们看来,以议论为诗和以文为诗,是《诗经》以来的一种传统,吟咏性情与议论说理,是中国诗歌史上常见的两种表现方式与特质,并非宋诗所独专;具体到“唐音”与“宋调”,则具有不同的特质。如缪钺先生作于1940年的《论宋诗》说:“唐诗以韵胜,故浑雅,而贵蕴藉空灵;宋诗以意胜,故精能,而贵深析透辟。唐诗之美在情辞,故丰腴;宋诗之美在气骨,故瘦劲。唐诗如芍药海棠,秾华繁采;宋诗如寒梅秋菊,幽韵冷香。”钱锺书先生在总结“唐诗多以丰神情韵擅长,宋诗多以筋骨思理见胜”的同时又指出:“夫人禀性,各有偏至。发为声诗,高明者近唐,沉潜者近宋,有不期而然者。故自宋以来,历元、明、清,人才辈出,而所作不能出唐宋之范围,皆可分唐宋之畛域。”
则揭示了“唐音”与“宋调”赖以生成的不同的主体性情,并认为这两种特质构成了唐宋以来诗歌的两大畛域。
缪钺、钱锺书两位先生不作“唐宋优劣论”,而在前人的基础上,对“唐音”“宋调”不同的体性特质作了进一步提炼,当代诸多申“宋调”者对“唐音”“宋调”的总体认识基本上未出其右。不过,从今天看来,所谓“以丰神情韵擅长”“以筋骨思理见胜”,以及“高明者近唐,沉潜者近宋”等等,均属概念性的表述。概念固然是对相应事物的本质的一种提炼,但任何事物的本质都是在自身多元复杂的运动过程中形成的。如“宋调”作者的“沉潜”秉性是如何形成的?它具有何种时代内涵?又怎样作用于诗歌创作?既然议论说理是中国古代诗歌的一种传统,那么“宋调”中的“理”有何内涵特征?它与作者的“沉潜”秉性有何关系?又如何反映到诗歌中来的?笔者认为,“宋调”的体性特质就是在这些多种因素相互作用的运动过程中形成的。揭示这个过程及其关键环节所起的作用,不仅是考察“宋调”的应有之义,而且还会丰富或深化现有概念的内涵,修正人们对“宋调”的既有认识。本文试从以下三个方面,探讨“宋调”的体性特质及其成因,以期得到应有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