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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你确定我们可以开到彼岸?”
“每个人都会死去,但不是每个人都真正活过。”
“你可不可以说点我能听得懂的话?我可不想葬身大海。那样的话,此行毫无意义。”
“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是在微妙的平衡中生存,我不知道我的尽头在哪里,但你的,一定不是在眼前这黑茫茫的大海上。”
桥摆弄这艘船,已经走火入魔。
夜晚的海面上实在太冷了,我裹着桥带上船的厚厚的毛毯,不一会儿就倚靠在桥身边的副驾驶座上沉沉睡去。
温暖总是会令人放弃警惕。
醒来的时候,海面上已经开始狂风大作。
尽管在凌大叔和桥的一次次描述中我知道,自己突然头朝下出现在天堂岛的海滩上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可由于在小镇的金字塔下无端被推入一个奇怪的容器——之后完全是混沌的状态,至于怎么来的小岛这个问题,我想过一千次一万次,也回忆不起来。
桥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平静的海面,只读了半个钟头说明书就掌舵出发的他——看上去很陌生。
“已经走了多久?”
“时间上,应该是八个钟头了。”
我望了望船头所朝的方向,仍然见不到一点地平线的痕迹。
“你知道方向?”
“我跟着凌潇然出过海而已。你确认目的地是云南吗,简?云南是没有海的,所以等靠了岸,大概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那条格子围巾,“我确认。这种蜡染技术只有云南做得出来,我总得先找一个线索。”
时间上判断已经八个钟头了——我下意识地撩开袖口,抚摸着记载着实际年龄的那个地方。一直以来都是靠一种特制的仪器才能显示出来数字,很奇怪,我竟然看到那里清晰地闪烁着一个蓝色的数字——“0”。
反复抚摸同一个地方后终于确认下来,原来动脉跳动的地方正是机关,因为每一次按压,那个“0”都会抖动起来。
可是这个“0”,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因为我“尚未出生”?!
这么说,时间轴是可以改动的?!
我数次按压着动脉跳动的地方,却发现那个“0”始终不能改变。——莫非这片海,并不是真的海?!而只是从一个“时间轴”通往另外一个“时间轴”的媒介?!
就在我全神贯注着手腕处的“年龄”时,一个巨大的海浪差一点就掀翻了整个船。我从副驾驶座上滚落下来,一直顺着船倾斜的方向,滚出了驾驶舱。
船体很快涌进来太多的海水,我看见桥还在船舵前面拼命用羸弱的身躯强撑着。
我知道,很快就会抵达彼岸了。
上一次抵达之前也是这样的混乱不堪,整个人的心脏就像要被颠簸出胸膛一样,恶心,眩晕。
究竟是什么人在暗中操作着这一切?!
“简!简!”
“我在!”我努力从海水中站立起来,却在船体的一次次剧烈颠簸中重又载进涌进来的海水里。
“抱紧你的包!”
我下意识地把已经捆在身上的包裹重新系了又系。
“你还撑得住吗,桥?”
玻璃已经被震碎了,一股股海浪就像刀割一样拍打着脸和身体的各个部位。
这一次没能听到桥的应答,事实上——他再也不会应答了。
等我转过身的时候,只看见桥的一只手紧紧把着方向盘,而身体的下半部分早已葬身鱼腹!
船身周围的海水被桥周身的血液染红。
“简,要……活下去!”
这是桥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来啊!你这混蛋!到我这里来!”我挥舞着手臂,巨大的恐惧令我周身的毛孔瞬间张开,我甚至听得见海水进入身体的声音。
“谁在操纵着这一切!够胆量就出来!你出来!”我望着不再挣扎的桥的手臂,歇斯底里地从快要淹没胸部的海水中站起,环顾着四周死寂的海面,整个胸膛像要炸裂开一样。
那应该是一条体型巨大的鲨鱼,因为桥的一只手一直不肯松开,被它齐齐地咬了下来。海水瞬间被染成红色。
我的左手手腕动脉处在最终接近那条鲨鱼的时候被划破,黑暗中能清晰地看到手腕上的数字混乱地跳动起来。
尽管已经经历过人间地狱般的金字塔,可眼前这一幕还是太恐怖了!
来不及呼喊和惊恐,整个人被海水淹没,四周都是混合着桥的鲜血的海水,红红的,我在海平面的下面最后看了一眼那庞然大物的身躯,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巨大的海浪颠簸中,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交织着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根本不在同一个时空的面孔竟然有说有笑,完全注意不到近旁站着一个惊骇到不能呼吸的我。
而此刻,我正像一个时间的弃儿,似乎不属于他们所属的任何一个时空,似乎所有的人——都从未认识过我,从未与我有过共同的爱恨,共同的欢笑和泪水。
“姑娘!姑娘!你……你要去哪儿?”
“醒了,醒了!”
我就这样被一群人簇拥着,以同样混沌的方式,再一次来到一个新的世界。
所有的失去都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征兆——桥就这样,活生生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以为离开天堂岛后的日子会有桥这个与我本不属于一个时间轴的、有着奇怪的“血脉关系”的人相伴,不会再孤单了,熟料,最终仍是孑然一身——踏上了另外一片陌生的土地。
没有人知道我从哪里来,而这一次,我清晰地记得自己来自于天堂岛,并曾在一年的时光里认识了凌大叔、王婶、小青、程……还有,葬身鱼腹、在最后一刻还要我“活下去”的——桥。
“你是要去哪儿?这里是火车站,你是晕倒了吗?”
清脆好听的声音。
“火车……站?!”一时间我恍惚极了,忽然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天堂小镇,而迪子和琼很快就会跑过来接我——回家。
“对啊,你在这个椅子上已经躺了整整一天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我挣扎着坐起,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紧紧系着的包裹——
它还在。
从地狱般颠簸的漆黑的海水中是怎么忽然出现在“火车站”的,我当然不会知道了——就像当初头朝下趴在了天堂岛的沙滩上一样。
“我……我要去云南。”
“哈?我们竟然都是去云南!我来帮你买票,你去云南哪里?”
她头顶上的大帽子有一个硬硬的帽沿——在天堂小镇,我只见过礼帽,还从来没见过这种帽子。
她的衣服,飒极了。
“我……”
我不可能不语塞。
从天堂岛获知,关于格子围巾的蜡染技术似乎是从云南流传出来的……然而对于云南,我知道的就只是这么多了,在天堂岛推算出那是天堂小镇之前一百多年的时空,那么现在,又是哪一个时空?!按照天堂小镇的时空推算,我现在应该是一百五十三岁,可现在,我到底什么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