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想：妖怪本可轻易取走我俩性命，却迟迟不再出手，反与我们坐而论道，怕不是黑角之故事？
她想到此处，就欲再次放出飞剑一试究竟，却慑于对方法力高强，担心一击不中反受其害，迟迟不敢动手。
摩罗自顾自的说道：“你可知，神通阿赖耶识，就可贯彻一灵体古今所得之神识，明察一人过往累世的记忆？如我来世，来世的下一世，下下世，乃至每一个后世，都可达到神通阿赖耶识的境界，意志与记忆连绵不绝，不就等于是长生不老了吗？”
百合心道：老妖还想长生不老？我辈修仙之人，百年间功德千件，尚且换不来长生不老。你魔教魔头哪个不是杀人如麻，手下白骨累累足可积成小山般大小，纵情声色犬马，伤天害理几百年，如何能得此大造化？简直是痴心妄想。
她听对方说到记忆传承可等价于长生，忽的想起玫瑰的转世之法，与妖怪所说法子极其类似。
所谓转世，不就是阿赖耶识抛弃旧的躯体，换具新的寄宿躯壳吗？
玫瑰所炼法术的原理，与老妖的邪论殊为迥异，但二者之最终目的，及达到目的的具体方法却毫无差异。
她心念及此，不禁疑惑：莫非玫瑰师姐炼转世法术的缘由，真如此妖所说？
袁林显然没这许多思量，对老妖的外道言论甚是不屑，大声道：“你若真能如此，也不过是自欺欺人。把记忆传下去，算不得长生不老。”
摩罗不屑道：“你不懂人之所以为人，实则全在记忆，不在这一副躯壳，自是觉得我所说长生法是虚妄。凡夫俗子不过是千百年来混吃等死的瞎子。终生累世活在不见烛火的黑夜里，毫无知识之明见，蠢夫愚民之论不知一晒！”
袁林冷笑一声，问道：“自作聪明！你来世有今生的记忆，也不过是来世的那个人知道有过今生的这个人。今生与来世终究不同。这俩人说到底还是不同的两个人。所谓记忆传承不过是自欺欺人。传承记忆的人是同一个吗？烛火？不同蜡烛烧出同样的火光。这两道火光就是同一道光了？”
百合不想他竟有如此见识，能一语中的，心神不禁一震。
摩罗亦似有所触动，语气稍缓，不似方才般冷傲，反诘道：“躯壳确实是两个。可阿赖耶识毕竟是同一个。人之核心尚在，怎么就是两个人了？”
袁林道：“阿赖耶识是什么？”
摩罗略一沉默后，大笑道：“你都不知何为阿赖耶识，还大言不惭，与我论及今生来世？”
袁林道：“如你所言阿赖耶识是人过往记忆的集合。斯人已逝。你怎知阿赖耶识就是那人的？还是早在那人还在世时，就存在的一个东西？”
黑影中又是一阵沉默。
百合没想到袁林会质疑人与阿赖耶识的关联。她本人从未质疑过崆峒典籍所载故事的真伪，就像她从不怀疑六不真人所言的真实性。
典籍中描绘的阿赖耶识，就是一个人千百年间积累的神智与记忆的集合体。所谓的转世，实际上就是阿赖耶识一次又一次进入新的躯体，无休止的体验凡俗色界里的种种磨难，进而为自身充实各种内容。
换言之，阿赖耶识以情绪、记忆、经历故事为食粮。吸纳诸如喜、怒、哀、乐、悲、恐、惊等各种情绪波动，并将其转化为自身的一部分。心识归根结底就是记忆、情绪、体验混合在一起的不断膨胀，又永不磨灭的混沌体。
人每一世获得的记忆，在人寂灭之际，都会被完整收纳进其中，深埋在沉睡的过去岁月里，不再轻易出现于人的脑海里，只有像摩罗这样身怀绝大法力者，可以化神为用，通晓过去一切经历，才能看到藏匿在意识深处的记忆。
这也使得凡人在每一次转世后，都不记得之前的经历，每次人生都像是陌生全新的挑战之旅。
虽然意识在六道轮回中不停转换，但内核一直如最纯净的琉璃心，静藏于人心最深奥处的阴暗影子里，从未有丝毫改变，也永远不会沾染上凡尘的一丝污浊气息。
正是因此，人才能通过不断的艰苦修持，达到返璞归真的境界，终能明心见性，得以不变之本真临凡，也就是修法者所追求的，实现超凡入圣，白日飞升或羽化登仙。
魔教虽不追求长生不老，但对这套理论是认同的。魔教所修魔教魔法，就是以自身的意念，通神于魔神的阿赖耶识，获得魔神记忆里的各种魔法、知识，并最终与此神识同化，在二者合二为一之时，就可召唤魔神降临。
若二者完全同化，魔神就能依靠信徒的肉身复活。凡是有例外，如信徒意志可匹敌，甚至打败魔神，甚至可以逆向同化魔神，以自己的意识取而代之，占据魔神的阿赖耶识，成为新一代的魔神。
只是此异况从未发生过。魔教最强之元老，目前也只是与百变神魔僵持，胜负尚未可知。
摩罗听闻对方质疑阿赖耶识的存在，初时只觉其人甚是幼稚可笑，无知无识不知宇宙真理，继而忽觉自己怕是有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之嫌，随即便陷入沉思之中。
百合方闻袁林所问，心道：如阿赖耶识并非是人不变之心。我辈求仙问道岂不成了笑话？那些得道的前辈又都去哪里了？
可她转而一想：谁又真的见过那些前辈成仙了？按典籍所载，所谓飞升就是进入一个与此界隔绝的彼界。他们真能在那里长生不老吗？真假谁知呢？
摩罗忽道：“以你之见。来世之人和今生之人，就算是共用一个阿赖耶识，也不算是同一个人了？”
袁林道：“对。”
摩罗纵声大笑，笑声中略带一丝悲凉。
袁林道：“有何可笑？”
摩罗笑声一敛，沉声道：“若是如你所言，仙魔两道得有多少赝品？六不是什么？玫瑰又是什么？我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