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忘七站在山石上,夜风拂动他青灰色的衣袍,手里举着一棕黑色葫芦,里面存的是来自精灵的生命之水。
瞭望远处,青山镇的灯火星星点点,看似寻常的夜晚却让他心中升起一丝异样。
“奇怪。”他低声自语,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昊天剑柄。
作为已经踏入金丹期的修士,他对危险的感知远超常人。
这座小镇表面平静,神识探查下却像蒙着一层薄纱,看不真切。
余忘七没有贸然进入,而是盘膝坐下,闭目凝神。
神识如无形的触须,悄然向小镇延伸。
青山镇不大,约莫百来户人家。
他的神识扫过镇中心的老槐树,掠过几家酒肆茶楼,最后停在一座破旧的磨坊前。
磨坊门口,一个佝偻着背的盲眼男子正摸索着将一对昏迷的中年男女拖进屋内。
余忘七眉头微皱。
那盲眼男子约莫五十来岁,眼窝深陷,脸上布满皱纹,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容。
他动作熟练地将两人绑在石磨上,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放在两人鼻下晃了晃。
“唔...”中年男子先醒过来,紧接着是那妇人。
“徐瞎子!你在干什么?”中年男子惊怒交加,挣扎着发现手脚被粗绳牢牢捆住,“放开我们!你这瞎眼的老狗!”
妇人也在尖叫:“救命啊!杀人了!”
盲眼男子——徐明充耳不闻,只是站在一旁,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石磨边缘,嘴里呢喃着古怪的话语:“血债血偿...时辰到了...时辰到了...”
余忘七的神识能清晰感受到磨坊内弥漫着一股阴冷气息,那不是普通的杀气,而是某种更为古老、更为邪恶的力量。
他正考虑是否要出手干预,突然,石磨自行转动起来。
“吱呀——”陈旧的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这...这是什么妖术?”中年男子脸色煞白,挣扎得更厉害了。
石磨的小口处突然产生一股吸力,中年男子的左脚脚趾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缓缓陷入磨口。
骨肉与石磨相碾,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声。
“啊——!”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余忘七猛地睁开眼,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原地。
几个呼吸间,他已站在磨坊外,却惊愕地发现整座建筑被一层无形的屏障包裹,他的灵力竟无法穿透。
磨坊内,惨叫声与徐明癫狂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透过窗缝,余忘七看到那对夫妇的身体正一点点被石磨吞噬,先是四肢,然后是躯干...最后连头颅也被碾碎,吸入磨盘之中。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石磨停下时,地上没有一滴血迹,仿佛那两人从未存在过。
徐明跪在石磨前,双手高举,用沙哑的声音喊道:“第一个!还有一百三十七个!一百三十七个!”
余忘七心中警铃大作。
这不是普通的仇杀,而是像某种仪式。
他试图用神识锁定徐明,却发现对方身上缠绕着一团混沌的黑气,连神识都无法穿透。
接下来的三天,青山镇变成了人间地狱。
第二天清晨,铁匠铺的王铁匠被发现吊死在自家房梁上,舌头伸出老长,眼睛被挖出摆在脚边。
诡异的是,他的尸体下方没有凳子,而房梁高达三丈,普通人根本不可能自己爬上去。
第三天午时,镇东的李寡妇和她的三个孩子被发现死在水井里。
井水变成了粘稠的黑色液体,四具尸体漂浮其中,脸上凝固着极度惊恐的表情。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井口边缘刻满了与徐明呢喃相似的古怪符文。
第四天夜里,整个镇子都听到了教书先生赵明德的惨叫。
当几个胆大的镇民撞开他家门时,只见赵明德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一本账簿。
他看起来完好无损,直到有人轻轻碰了他一下——整具尸体瞬间化为灰烬,而那本账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我错了”三个字。
余忘七尝试过阻止。
他曾在一个少年即将被害时出手相救,却发现那团黑气如影随形,即使将少年带离小镇,黑气也会在午夜时分将少年拖回死亡之地。
更可怕的是,任何试图干预的人都会成为下一个目标——余忘七亲眼看见一个试图逃出镇子的壮汉,被无形的力量撕成碎片。
恐惧如瘟疫般蔓延。
镇民们开始互相猜忌,有人说是徐明下了诅咒,更多人则认为这是天谴。
他们不知道的是,徐明也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每杀一个人,他的身体就腐烂一分,到第五天时,他的左臂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却仍然停不下杀戮的脚步。
第七天黄昏,当最后一个镇民——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被徐明亲手掐死在镇中心的槐树下时,整个青山镇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徐明站在槐树下,腐烂的脸上流下两行血泪。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人声:“一百三十八...齐了...齐了...”
说完,他举起早已腐烂见骨的右手,猛地插入自己的胸膛,掏出了仍在跳动的心脏。
心脏离体的瞬间,竟化作一团黑气消散在空气中。
余忘七站在镇外,目睹这一切,心中既惊且惑。
就在徐明倒下的刹那,整座青山镇突然扭曲起来,房屋、树木、尸体...一切都在某种无形的力量下被拉伸、变形。
“不好!”余忘七本能地想要后退,却为时已晚。
青山镇所在的位置突然塌陷,形成一个巨大的黑洞。
那不是普通的坑洞,而是一张“嘴”——边缘参差不齐如利齿,深处是无尽的黑暗。
恐怖的吸力从中爆发,周围的树木被连根拔起,山石崩裂,全部被吞入那黑暗之中。
余忘七运转全身灵力抵抗,却如蚍蜉撼树。
他的护体灵光只坚持了三个呼吸便破碎了,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拖向黑洞。
“这到底是...”最后的意识里,余忘七看到黑洞深处闪过无数画面——哭泣的妇人、燃烧的房屋、被虐待的盲眼男孩...然后是无尽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余忘七感到一丝凉意。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灰白色的道路上。
天空没有太阳,却有一种均匀的、毫无生气的光亮。
四周的景物——树木、房屋、远处的山峦——全都像被抽走了颜色,只剩下深浅不一的灰白。
道路上行人不少,却安静得出奇。
他们穿着各色衣物,在灰白世界里呈现出不同深浅的灰色,面无表情地向前走着。
余忘七低头看自己的手——也是灰色的。
“阴曹地府?”他喃喃自语,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出乎意料的是,这里并不像传说中那般恐怖。
没有刀山火海,没有受刑的鬼魂,只有一片失去色彩的宁静世界。
路旁的建筑风格古朴,偶尔能看到几个穿着官差服饰的人维持秩序,他们胸前的铜牌上刻着“阴司”二字。
“新来的?”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余忘七转身,看到一个约莫三十岁的男子,穿着深灰色的长衫,面容和善。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腰间挂着一块淡青色的玉佩——这是余忘七在这个灰白世界里看到的唯一一抹色彩。
“在下余忘七,不知阁下是?”
“阴司引路人,负责接引像你这样的'意外来客'。”男子笑了笑,“跟我来吧,判官大人等你多时了。”
余忘七心中疑惑更甚:“判官?我为何会...”
“青山镇的诅咒,不是么?”引路人叹了口气,“每隔百年,那个诅咒就会苏醒一次,这次很不巧,你被卷了进来。”
“诅咒?”余忘七跟上引路人的脚步,“那徐明…”
“一个可怜又可恨的灵魂。”引路人摇头,“他的故事很长,判官大人会告诉你一切,不过在此之前...”
他指了指路边一个茶摊,“建议你喝碗忘忧茶,接下来的真相,可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余忘七望向那茶摊,灰白的茶水上漂浮着几片同样灰白的叶子。
在这个失去色彩的世界里,连死亡都显得如此...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