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浪一言不发,一点都没有来时的健谈,他的手在微微发抖,眼睛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平静的海面。
这几天,他的执念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如今这番激动,那不是执念,只是就像一个多年未归家的游子,近乡情怯罢了。
不过一会儿,海面开始出现细微的波纹,后来波纹逐渐扩大,几十个鲛人相继浮出水面,趁着月色,他们只看到远处两团模糊的影子。巡弋喜出望外,尾巴快速摇摆,越游越近。
到了海边,他当先化出人形,一步步朝他们走近。
柳北见那人身量修长,碧色双眼,轮廓分明又精致,阳刚与柔美结合得恰到好处,气质不凡,当是巡弋无疑了。
巡弋走近,见真的是他,他惊喜道:“孟叔!你不是……”
柳北道:“不过一缕游魂,只能维持半个小时。”
孟叔身旁的年轻女子,肯定就是守将来报的太阴司主了。他一拱手,行了个人界的鞠躬礼。
“参见太阴司主。”
虽然他是一族之王,但太阴司的地位自古以来就很特殊,全盛时期和各界之主平起平坐。虽然六界皆知它如今没落,但冲着孟叔,这礼也行得心甘情愿。
他一时激动,把礼节都抛诸脑后,实在不该。
“不必多礼。”她侧身,只受了半礼。
她看着两人,很识趣,“你们叙叙旧。”说完,朝旁边让了几步。
“参见王!”孟浪五体投地,无比认真地行了礼。
巡弋去扶他的手伸在半空,终是没有阻止。
他已经从琉夏公主处得知孟叔未能轮回的真相,此时再见,心中愧疚难当。
巡弋朝身后一扫,护卫瞬间后退十米。
他感叹,“王变得越发有威严了。”他走时,巡弋刚刚继位,还是一个需要适应海底生活的少年。
鲛人族短短二十年经过两次权利更迭,元气大伤,百废待兴,也不知他的王是怎么撑过来的。
他当年执意要去寻龙珠,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弥补巡弋失去的寿数。
他当年为了躲避焦术的追捕,把巡弋的鲛珠拿走,让他如凡人小孩一般长大,但是凡人长十年,鲛人才一岁,明明两百年才能长大,他只用了短短二十年。
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巡弋确确实实是因他失去了寿数。
而龙珠里的神力可以增寿,他必须要找到。
他笑道:“孟叔,都过了一百多年了,要是还没点威信,那我也太不济了些。”
从前在谢家,学了好些治世之道,虽然他未能光耀谢家门楣,倒是活学活用,把鲛人族治理得很好。
孟浪也很欣慰,“王可娶妻生子了?”
他点头,“有三个孩子。”
孟浪喜出望外,“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聊了好半天,孟浪才把柳北刚才交给他的龙珠郑重交到巡弋手中。
巡弋对着月光打量,内里确实有火焰图案,他激动道:“这是……”真的龙珠吗?他把手放上去,感受到龙珠里缓缓流淌的神力。
“怎么可能?”如果妖族公主没说错的话,前两天还没有它的线索。
“我孟浪,终于兑现了答应先王的承诺。”接着,讲了龙珠寻回的过程。
“孟叔,苦了你了。谢谢!”
他摇头,龙珠是他弄丢的,他空有执念,实际没帮到什么忙,当不得他的谢。术法逐渐失效,巡弋已经完全看不到孟浪。
柳北走过去,“孟浪,就在此地入轮回,你同意么?”
孟浪点头,他什么遗憾都没有了,现在走再好不过了。
现在一个人的轮回道她随时可以开启,也不墨迹,当即结印,轮回道开。
她拿出凤玺,消除了他的记忆和修为。
巡弋看着轮回道关闭,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他会去哪儿?”他低低道。
“缘分未尽就会再见,缘分尽了问也白问。”
说得对,太阴司主不愧是主宰轮回的人,看得比他这活了两百年的看得通透。“司主,不管是孟叔,还是龙珠,您都是我鲛人族的大恩人。”
“王客气了,说起来,我与你还有些渊源。”
渊源?这怎么说?
“你可记得封都城的谢青谢钰?”
“你……”他顿住,再说不出一个字。
再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恍若隔世。
“我奶奶出自谢家。”算起来,巡弋也是她的长辈了。
巡弋碧色深邃的眼紧盯着她的面容,好像在找谁的影子。
“是,我是谢珏。”他的表情似哭似笑,声音有些发抖。
没想到,他和谢家,在两百年后,还有缘分。
他想问些什么,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有开口。
海边温度要低一些,她穿得单薄,此间事了,也就不逗留。
她向沉默着的巡弋打招呼,“我回去了。”
“司主慢走。”他又行了一礼。
他在原地站得太久,护卫首领小心翼翼道:“王,我们回宫吧?”
他转身,把鲛珠吞下,一言不发地捧着盒子往海的深处游去。
海风吹起他的发,拂过他的面颊,遮住了他微红的眼眶。
他作为凡人生活的二十年,平静快乐,是他迄今为止最好的时光。
他的义父对他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取名谢珏,同自己的亲子一起教养,对他倾囊相授,希望他能成为治世之才。
他的义兄谢钱,是他认为最惊才绝艳的人物。因为他男生女相,不止一次被谢钰感叹他若是个女孩儿多好。他曾无数次想,他是女儿身就好了。
孟叔来找他,得知鲛人族成年后有一次机会可自己选择性别,他那一刻自私地想着,不去管鲛人族纷争,就做女儿身的谢珏好了。
他最终也没有自私,他对谢家人说,家人来找他了,他要回去扛起家族重任,他的家在离他们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小珏,等你老了,你想做什么?”
“我啊!喜欢海,应该会在海边盖一栋房子,不大,住得舒服就行。再在房前种上两颗银杏树,等叶子黄了,就任它随风飘下落个满地金黄。”
“早上去海边看日出,傍晚看日落,还能去捡些好看的小石子儿和贝壳。”
“你好幼稚。”
“那你呢?钰哥。”
“我?我那时应该儿孙满堂,对着孙儿的功课吹胡子瞪眼。就像我爹对我那样!哈哈哈哈!”
谢钰,他呢喃着这个名字。
他哂笑,待他寿数尽时,说不得也要劳烦太阴司。
她没有在丽花久待,又陪了爷爷奶奶一天,第三天就回了禹国。
回到太阴司的第二天,收到了一个包裹。
她打开贴着她名字的匣子来,面前是满满一匣子各种颜色和大小的珍珠,粉的紫的黑的,有一些甚至比她带的手表表盘还大,让她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