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爷子呼出一口气,转身走到另一把交椅无力的坐下,端起早已凉透了的普洱茶一饮而下,不由得叹出一口无奈。
徐虎昌见到此种情形不由大喜,双手捧起茶壶恭恭敬敬给白老爷子斟满一杯茶。“白叔,万事有我,您大可放心。只要您肯把这江上命脉给我,我肯定不会亏待了咱白家老老少少几十口人,更不会眼看着阿七挥霍家底一路下坡。”
“有你我还可放心。”见这事态,白老爷子也只好顺水推舟,为了能重振白家往日的辉煌家业,也为了给阿七留一份像样的家产,放下几十年来江上首善的名号,拼上身家性命,破釜沉舟走这一招险棋。
白老爷子的这个决定并未与白七商议,也并未与白七透一丝消息,只是跟他说将商船借给一个老伙计。白老爷子一来想,若是依着阿七刚硬的性子,他决计不会就此从了徐虎昌做这等龌龊事情;二来想,万一出了岔子,自己大可卖了这一身几十年的积累担下了,也可保全一大家老小。
不几日便到了出航的日子。那一日,江上铺满大大小小的商船,各色彩旗随风飘扬,船帆全部拉满,鼓着风烈烈作响。白家大少爷白七和夫人柳北并肩立在江岸的高台上,意气风发,满眼喜悦,仿佛又看到昔日白家大院的一片繁荣景象。
鸣炮、焚香、抛锚、风生水起。一队商船载着白家人的期望和不安起航。
平安无事的过了月余,不日商队便要靠岸。白家大院处处笼罩着欢欣,白七也少有的一扫一脸阴霾,换上轻松愉悦的笑颜,应对家务也更加得心应手。看着阿七的一日日改进,柳北也欣慰了不少,平日里俩人更是聚在一处,商讨如何如何振兴家业。
这一日,白老爷子掐算该是靠岸的日子。刚过晌午,日头还烈,白老爷子便一个人拄着拐杖走出家门,不知是日头太毒还是上年纪缺了休息,这不远的一路走得格外艰辛,还未到码头就被汗水打湿了前襟,眼前更是明晃晃辨不清方向。
总算走到码头,白老爷子看见一丛丛彩色的旗子,急忙上前几步,船上冲下来的却不是自家水手,而是身着官府的衙役。还未待白老爷子反应,便被扣在地上。
白家宅子里对已经发生的事情还浑然不知,直等到傍晚才收到一个衙役匆匆从来的传唤票子。白七一眼看完就愣在原地,柳北着急推着他细问时才晃过神来。
“家父纵容商队贩卖私盐,明日升堂。”白七木然吐出几个字,就颓然瘫倒在椅子上。
“这是什么事!怎么平白无故就冒出了贩卖私盐的罪名。不行,我要去理论!”柳北是性情中人,哪里听得这般污蔑,当即便要起身去衙门。
“小冷,这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一月前,徐虎昌经常过来走动,只怕事情与他脱不了干系,你在家盯着动静,我去走一趟。”一惊之下,白七也梳理出了事情的大概眉目,旋即冷了面色,细细考虑事情的原委。
柳北见阿七面色沉静下来,也知不必再多说,只管打点了准备起身去探视白老爷子。
白七当即前往徐府,谁知连报送了三声,等了几个时辰都不见人出来接客。吃了闭门羹,白七觉得无望也动身前往监牢探望父亲。适逢柳北也刚刚到,一家人在这种情形场合见面,平日里交流本就不多的父子竟也相对无言。
“父亲,你糊涂啊!”柳北打破了平静,一句话有禁不止抽泣起来。
白老爷子心里自知中了奸计,也不再怨世道无常,更从这次变故中看透世故,便也不再悲凉,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儿子、儿媳。
“徐虎昌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白七听后咬着牙齿,愤愤地骂出。
“七儿,徐虎昌固然可恨,你要吸取为父的教训,不要再贪图钱财误了英明。”
“父亲,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很快便又相对无言。
柳北知道吃了哑巴亏,丢了船队又让父亲受了牢狱之灾,却也想不出补救的办法,与白七两个人趁着月色悻悻的回家,一路无言。
回到家里,白七径直走上父亲的阁楼,柳北知趣的跟上,煮了一壶父子喜爱的普洱,给白七沏好茶,也就坐在了一边。
窗外的夜色凄凉,把窗内的寂静衬托得格外沉重。
柳北禁不住开始打量起这个男人,分明的棱角、冷静的眼神,面对父亲的那份隐忍,早已不是当初自己邂逅的那个浪荡青年。
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白七一杯又一杯的喝茶,柳北一杯接一杯的续茶。直到破晓时一声鸡啼打破宁静。
“收拾收拾,我们走吧。”白七喝完最后一杯普洱。
“嗯。”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迎面撞上跌跌撞撞的小童,白七一声喝住问他发生了什么。
小童哭哭啼啼半天才吐出来,“老爷子…老爷子…他…他在大牢里病故了……”
柳北像被闪电劈中,脑袋便要炸开,好不容易扶住了白七才勉强站稳。转过头看抚着自己的男人,才发现,他还是一副昨晚冷静的表情,只是眉头锁得更紧,眼圈也愈加鲜红的要滴出血来,另一只握着衣袂的手咯咯作响。
柳北禁不住心痛起来,脑中闪过白七清冷沉重的侧脸,没有缘由的心疼起这个曾经纨绔,家事突遭变故的公子哥,两行清泪默然流了出来。
白七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牵起柳北走出大门,到衙门处理了官司,又回家低调安葬了父亲,整日里便再也不出门,守在父亲的阁楼里,一杯杯喝茶。柳北看着日渐消瘦的白七,也只好变着方子准备可口的饭菜,希望他可以多吃一点。可是柳北发现,无论她做什么都是徒劳,他不会多吃一点。每天她可以为他做更多的,就是续起一杯普洱茶。
父亲五七的晚上,柳北续完茶壶的最后一杯茶,正要再煮一壶的时候,白七忽然站了起来,径直走到老爷子时常凝立的窗前,两只手抓着窗棂骨节泛白,许久,柳北看见白七的眼角流出一行眼泪,他喃喃得像是在对自己说“父亲,您等我给您报仇。”
柳北放下微震的茶壶,看着白色月光下迎风而立的男人,轻轻走到他身后环住了他。柳北默默决定,这个男人,是我的,无论他要做什么,我都会义无反顾去帮助支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