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上那被反复划掉、力透纸背的“死”字,像一枚烧红的钢印,狠狠烙在穆璃的视网膜上,也烙在了她濒临崩溃的心上。“否则…她…死…”“彻底消失!”“让她恨!”每一个词都带着血腥的寒气,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疯狂冲撞。
威胁…致命的威胁…指向她!
而时瑾选择的方式,是亲手将她推开,用最残忍的方式斩断一切,甚至不惜让她恨他入骨,只为…让她活?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撕裂的痛苦攫住了穆璃。她浑身冰冷,指尖无法抑制地颤抖。她冲出书房,像无头苍蝇般在冰冷空旷的公寓里寻找时瑾的身影。没有!哪里都没有!那张纸条带来的不是答案,而是更深不见底的恐惧漩涡。
她开始疯狂地拨打时瑾的电话。一遍,两遍,十遍…回应她的永远是那冰冷机械的忙音,仿佛在嘲笑她的徒劳。她发信息,一条接一条,从最初的质问、哀求,到后来语无伦次的恐慌:
[时瑾!我看到了!那张纸条!威胁是不是冲我来的?][你说话啊!为什么要这样?我们一起面对不行吗?][我害怕…瑾…我真的好害怕…][求你了…别丢下我…别用这种方式…][接电话!求你接电话!]
信息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时瑾彻底切断了回应,只留下那张如同诅咒般的纸条和公寓里无处不在的、属于其他女人的甜腻香气,像毒雾般侵蚀着她最后的理智。
等待变成了一种酷刑。时间不再是流动的,而是粘稠的、凝固的毒胶,将她死死困在绝望的孤岛上。她无法入睡,一闭眼就是时瑾冰冷厌弃的眼神,就是那个狰狞的“死”字,就是电话那头陌生女人的娇笑。她蜷缩在客厅沙发的角落,窗帘紧闭,拒绝着窗外那永无止境的、令人窒息的浓雾。曾经承载过无数甜蜜的沙发,此刻像冰冷的刑具。
她试图画画,想用色彩宣泄内心的风暴。然而,调色板上只剩下混乱的灰暗,画布上是大片大片污浊的、纠缠不清的色块,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被抛弃的悲恸,以及对那未知威胁深入骨髓的恐惧。画笔无力地掉落,在画布上留下一道丑陋的划痕。
精神在日复一日的冷暴力、猜疑、恐惧和自我否定中,被推到了崩溃的边缘。镜中的自己,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曾经灵动的眼眸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和惊惶。她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在名为“时瑾”的冰窖里,一点点冻僵、碎裂。
日历一页页翻过,数字无情地跳动着,指向那个被诅咒的日子——他们相恋整整五年的纪念日。
天空,一如既往地被厚重粘稠的浓雾封锁。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头顶,仿佛随时会坠落。空气湿冷得能拧出水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寒意。整座城市陷入一片混沌的白茫,路灯在雾中晕开模糊昏黄的光圈,如同垂死挣扎的眼睛。
穆璃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这间公寓的。或许是最后一丝残存的、可悲的执念?或许是内心深处那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名为“解释”或“苦衷”的火星?她穿着单薄的家居服,赤着脚,像一抹游魂,悄无声息地飘了回来。
公寓里一片死寂,冰冷得如同坟墓。没有灯光,没有暖气,只有窗外浓雾透进来的、惨淡的灰白光线。她蜷缩在沙发最边缘的阴影里,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试图汲取一丝根本不存在的温暖。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寒冷和恐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在死寂中发出震耳欲聋的滴答声。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而煎熬。她盯着墙壁上那座复古的挂钟,秒针每一次微小的跳动,都像踩在她的心尖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只是几分钟。玄关处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微声响。
咔哒。
门开了。
一股室外的寒气混合着浓雾的湿冷,瞬间涌入死寂的客厅。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像一座移动的冰山。是时瑾。
穆璃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喉咙。她下意识地蜷缩得更紧,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那个逆着门口微弱光线的轮廓。
时瑾没有开灯。他反手关上门,沉重的关门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脱下沾染了湿气的大衣,随手扔在玄关的地上,动作带着一种疲惫而漠然的随意。然后,他径直走向客厅,脚步声在空旷的地板上敲打出冰冷的回响。
他仿佛没有看到蜷缩在沙发阴影里的穆璃,或者说,他刻意忽略了她。他走向酒柜,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冰块撞击玻璃杯壁的声音清脆而冰冷。他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翻滚吞噬一切的浓雾,沉默地啜饮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背影挺拔,却透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死寂般的冷漠。
压抑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穆璃胸口,让她无法呼吸。那被反复折磨的神经终于绷到了极限。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沙发上站起,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和最后一丝微弱的祈求,冲口而出:
“时瑾!”
时瑾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但他没有回头。
穆璃的声音在死寂中颤抖,带着哭腔:“…到底为什么?那张纸条…威胁…是不是冲我来的?”她向前踉跄了一步,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意刺骨。“是不是…有苦衷?你告诉我!我们一起…我们一起面对不行吗?”她几乎是在哀求,抛弃了所有的尊严,“别这样对我…求你了…别用这种方式推开我…我害怕…”最后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若千钧。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挂钟秒针行走的“滴答…滴答…”声,清晰得如同倒计时的丧钟。
几秒钟后,那如同雕塑般凝固的背影,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
时瑾转过身,面对着她。
昏暗中,穆璃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脸隐在浓重的阴影里。然而,那双眼睛!那双曾经盛满星辰大海、深情款款凝视她的眼睛,此刻在窗外透进来的惨淡光线里,只剩下冰封万里的漠然!那漠然如此纯粹,如此彻底,没有愤怒,没有厌烦,甚至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在看着一个完全陌生、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这比任何愤怒的咆哮、刻薄的嘲讽都更让穆璃心胆俱裂!那是一种彻底的、不留丝毫余地的否定!
就在穆璃被这眼神冻僵的瞬间,时瑾动了。
他没有回答她的任何问题。他抬手,动作精准、冷酷,像执行某种既定的程序,指向墙壁上那座复古挂钟——
时针与分针,在惨淡的光线下,形成一个冰冷、锐利、无情的夹角。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密的计算,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如同在宣读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无可更改的死刑判决书:
“一个五年,”声音平铺直叙,宣告着时间的长度。
“一千八百二十五天,”数字精确,冰冷地罗列着累积的岁月。
“四万三千八百小时。”庞大的时间单位,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重感。
他微微停顿,目光从钟表移回到穆璃惨白如纸、写满绝望的脸上,那眼神锐利如冰锥,带着一种残忍的审视,仿佛要亲眼见证她灵魂的碎裂。
“此时,”他加重了语气,如同在强调一个不容置疑的节点。
“凌晨十二点二十一分。”
最后一句,他斩钉截铁,一字一顿,用尽全身力气,也斩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和伪装:
“穆璃,我们分手吧。”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分手吧”三个字,如同三把淬了剧毒的冰刃,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捅进了穆璃的心脏!剜心刺骨!
轰——!
整个世界在穆璃眼前彻底崩塌、粉碎!所有的声音、光线、感知瞬间被抽离!她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痛,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死寂的空白!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天…四万三千八百小时…所有的爱恋、甜蜜、依赖、对未来无数个日夜的憧憬…就在这个精确到分、冰冷无情的时刻——凌晨十二点二十一分——被他亲手、用最冷酷的方式、宣判了终结!
没有解释!没有苦衷!甚至没有一丝留恋!只有一句冰冷的“分手”和“再也不想见到你”!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漠然到极致的眼睛,看着他宣判后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冷酷的嘴角…最后一丝支撑她站立的力气被彻底抽空。身体晃了晃,却没有倒下,只是僵在原地,如同被瞬间风化的石雕。
时瑾宣判完毕,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他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然后,他决绝地转身,大步走向门口,高大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决绝得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他拉开门。
门外,是浓得化不开、翻滚汹涌的雾霭,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
他一步踏出,身影瞬间被那片浓稠的白色彻底吞噬。
“砰——!”
沉重的关门声,如同最终的丧钟,带着冰冷而决绝的回响,在死寂的公寓里、在穆璃彻底崩塌的世界里,久久地、久久地回荡…震碎了她灵魂里最后一点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