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伟,是我在这座城市里为数不多的朋友,刚刚来到这座城市,我们乘坐的是同一辆绿皮火车。他和我的座位又相邻,但我们又来自于不同的城市。冥冥之中一切似乎又有天意。我们又进了同一家工厂。
同一天办的入职,同一车间,同一条产线。唯一的不同是,三年间,他已经混到了科长,而我只还是仓库管理员。索性清闲,熬些时间。代伟是一个滥情,但却十分重义之人,相处之下,不难发现。长的十分帅气,就算是相隔五条产线外的学生妹也不难为他所倾倒。
他把它们称作是他的战绩,在他所谓的战绩里,最优秀的当属是:只用了二天,在他蜜语甜言的攻势下,他便能和一个学生妹牵手成功。这是最初我所知晓的,那天晚上的员工宿舍里,他的床位空虚,没人知道他彻夜未归是在做些什么,索性这并不是学校生涯,没有宿管查寝,宿舍的其他人也无后顾之忧为他去编理由。我们有所交流的时间是在一天下早班的早上,他认出我是和他在同一条产线的人,为人外向主动的和我攀谈,只是聊些车间里的八卦。
某某班长的往事,某某科长的怪癖,某某女科员又和哪个上司有一腿等等。因为是同一条产线,代伟和我渐渐的熟络了起来。我们经常下班一起吃饭等,记得一次,他带我去了迪厅,那是我第一次去往那样的地方,人人像是磕了药。自那以后,我便拥有了怪人的称号,是代伟以戏谑的口吻赠予我的,但不影响我们的友情,他知我不喜那种场合,我们便再也没有去过,当然,这不影响他去狩猎。后来因为订单结束,我被调去了仓库,他被调去了品控。下了班他便向我炫耀,品控,是一个如同学校里幼师专业一般,如果用代伟的话说,那里简直就是天堂。
他说,上帝真是眷顾他。
那时我便问过代伟,他和那个学生妹如何了。
他的回答很平淡,只是草草回应。实习期结束了她回学校了,那时我以为他还未曾从悲伤中走出来,便没了下文,后来,或者说那时他们早就没了联络。起初,我们时而会在一起吃饭,代伟看着女孩会说他有多么多么的爱她,有多么多么的喜欢她,他夸她的眼睛是多么多么的令人着迷,他夸她的发香是多么多么的令人难忘,他夸她的声音是多么多么的令人陶醉,他夸她的容颜是多么多么的令人心动,他夸她的眉间像是藏有山海,让他迷途难返。
女孩深情的看着他,嘴角扬起又不作言语。像感受到了幸福,像感受到了爱。
不得不在此时调侃一下,那时的我算是吃尽了狗粮。
…
女孩走后的两周早晨,我和代伟一起吃饭,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她没有穿工服,穿着十分成熟。她不是工厂里的人,是代伟在酒吧里结交的。她问他为什么要请她大早上的来吃路边摊,她还悻悻的抱怨说,她是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路边摊,像是撒娇,像是生气。
代伟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示意让她坐下。
那天早上她并没有在小摊吃饭,不多时便走了,那是他结交的第二个女朋友。他说她迷人,他夸她的眼睛好看,里边如同藏着整个银河,与第一个女孩不同的是,她没有对于代伟的技巧作回答,她只是问他,什么时间会有空,那是邀约。
晚上,代伟没去上班。他出现在了酒吧,和那个女孩。三天后的员工宿舍,代伟告诉我,他像是要被她掏空了,他告诉我她是一个陪酒女,同时又说她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他还不是她的对手,他们吹了。
代伟时常告诉我,现在的科技有多么多么的发达,世界下的格局发展又是多么多么的迅速,随后又话锋一转的告诉我,现在什么都是以一个快字出名,有人一夜而红,有人也是逢深夜自杀。他说,在他的字典里,所谓爱情,不对,在他的字典里没有爱情的立身之地,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下,没人想要慢慢来,没人愿意整从前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人那套。他说,两个人该是对视,搭讪,加微信,互相筛选,一次咖啡厅里边的见面,然后在晚上牵手出现在酒店的情趣房里,在天亮前,他们该亲密无间,热情交织,在天亮后,他提裤子结账,她重新画上娇艳的妆容继续狩猎,他告诉我大多数人都是这般,代伟,我向来都是大多数人,我们也该跟随大多数人的脚步,做大多数人,他说他会教我狩猎,让我无需担心。
他时常这样若无其事的向我说道。饭后的闲庭信步,疲惫不堪后回宿舍的归程。
一天周末的夜晚,我们一起走在去往酒吧的路上。
代伟算是那里的熟人,调酒师很远就和代伟打招呼。我们一起走到吧台,代伟回头和我讲道,今天所有的所有都算到他头上,言外之意便是想要告诉我,或者是说让我明白快餐式恋爱的道理。
后来并没有如他所愿,只是他的狩猎很是成功。在很多天里代伟似乎都很忙,像是一个有很多订单要谈的总裁,他的行头也一改常态,宿舍衣柜里原本的休闲风变成了件件板正的西装。
他说他认识了一个特别富有的女孩,出手很是大方,他说他要多多的包装自己,或许他的际遇就会在此。那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朋友圈里,看上去像是一个十分成功的实干家。
……
后来他在很久一段时间里一蹶不振,他告诉我,他翻身的可能破灭了。但并没有持续很久,他的另一场际遇悄然而至。
……
代伟的际遇是在工厂的一年多后,我们没有交流后的半个月的一天上班时,他告诉我,他现在是科长了。我向他道贺,他没有讲述晋升的理由,或许卓越者向来不需要理由。但从车间里的传闻中得知,或者是说在某天上班时的间歇中,听两个素未谋面的员工口中得知,他攀上了权贵,那是一个年徐30左右的女人。掌管着品控大多数人的生死,代伟消失的半个多月里,大多是和这个女人如胶似漆。女人是一个有家庭的人,丈夫不在工厂上班,而是在老家的工地上做工程师。
上班,下班。他们常常走在一起,代伟告诉我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对于晋升,无非是贵人的知遇。我们并没有过多交谈关于此事。
……
来工厂近两年。
我还是小小的仓库管理员,当然我没有抱怨。这样清闲的生活,这样混吃等死的工作,似乎对于我来说,在那时还算不错。
我没有过多渴求,员工宿舍里,他神采奕奕,代伟觉得未来可期,觉得终于熬出头了,当然对于当下来说,他的确熬出头了。
……
阶段性规划,衔一棋,观十步。我没有那样的能力,对于代伟的问题,我没作回答,没煞有其事的告诉他我的想法。他告诉了我关于他的规划,那是一天晚上,我们站在阳台抽烟,我所抽的第一支烟,我并不觉得它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是代伟递给我的,他说,男人没抽过白将,还要说自己藏有的心事,那都不叫心事。
他说。
遇良人不辜负,见舞女不浪费。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咬文嚼字,并一时没有理解它的含义。
他说。
不要去浪费,浪费那些天工作美。对方有想法,我们就不能怂。你又不阳痿,我又不早泄,干嘛要以所谓的专情拒绝别人的好意。我感觉我应该不算的是渣男,我只是没遇到好女孩。
“那个女学生呢。”我问道。
“那算是她该经历的,每个人都会有这段经历,你也一定会有的,景平。”
后来的长久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再讲话。
他最后说的一句话。
爱人则先爱己。
……
那天我们没有聊什么人生大事,生命真谛,也没去讨论什么未来可期的话,只是代伟一味的抽着烟,看着夜色中的远方。
……
生活如旧,在那次冒险过后,日子又重归平常。上班,下班,上班,下班。
上班。
当一颗螺丝掉在地上,定睛一看,在这颗螺丝的周遭,又会出现无数颗螺丝。某天凌晨两点半,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只是那盒像往常一样放在桌下的螺丝,不小心的掉在了地上,线长第一时间来到了现场,发出了他该有的斥责,但那时我早已习以为常。不多时,附近会站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员,他们没有帮助,他们只是作为旁观者,他们也该作为旁观者,因为在这场故事里,他们只算是配角。
下班。
线长还是找到了我,想要探寻我最近魂不守舍的原因。他人还算不错,所谓的斥责不过是做给上司看的把戏。该尽的职责到位时,没人愿意无缘无故的干更多的活。
我没有告诉他什么,只是说明没休息好罢。至于原因,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
所以那场邂逅,她是否也有看向我。
傍晚,一个人走到海边吹风,看着太阳慢慢落下,目光所致,天际间变成了克莱因蓝,脑海中浮现了奇怪的问题。海鸥拂着海平面飞行,远远的听着它们鸣叫,像对自由的赞许,像对食物的渴望。
这个奇怪的问题在夜色彻底降临后也没有得出答案。
……
“Hi,你好。“
“嗯……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嗯……因为我的手机没电了,然后就是我要去附近的地铁站,但是我不知道路,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机看一下导航吗?”
“如果你不太方便的话就算了”
“实在是不好意思。”
……
“没事。”
我将手机返回桌面,打开了导航软件递到了她的手中。她的脸上显现的满是诚恳与难堪。春末的一天假期,我穿着一身格子衫和牛仔裤,戴着半框眼镜,再一次出现在那条冒险过的商业街。有了一次经验的我走在那里并不显得格格不入,倒是有些许轻车熟路。或许在路人看来,我也是某个写字楼里的某个科技公司里的程序员。
故地重游好似刻舟求剑。
我以随便的一个理由又去了那里,我知道在一个偌大的城市里想要再遇到同一个人渺茫至极。可幸运之神还是对我眷顾,可能是我在他看来,我倒霉的足够久,可能是在他看来,我的祈祷显得真诚,打动了闲暇时的幸运之神。
她再次出现了。
她从书店里走出,我刚好路过书店。我成为了那个恰到好处的路人,于她而言。
我们就这样,恰到其是的说了话。
她的话语温柔,但不同于代伟口中的温柔。她的话语温柔,动听,耐人回味。不得不说,在此刻时,仍在怀念当日情景,令我陶醉。她那日的穿着与我们第一次谋面时,不无出入。
她接过了我的手机,在导航软件里搜索着。看了看大致路线将手机还于我道了声。
“谢谢。”
“不客气。”
“你要去哪里?我刚好也没事,要不我们一起去?不要担心,我只是怕你走错了,耽搁了行程。”
她将手机还于我之后,扭头向着前方走了数步。于她而言,这只不过是对于陌生路人再平常不过的求助。我站在原地大声的冲她讲道。
她听到了我对她的讲话,扭头对我微笑。
“那真的太不好意思了,真的麻烦你了。不骗你的说,其实我是一个超级大路痴。”
“真的很谢谢你,太麻烦你了。”
那天深夜,她走在小路的内侧,我紧靠左。我们在很久很久的一段时间里,没有说话,只是一味的向着目的地前行。
“你是在附近工作吗?”
她一边走,又扭头用求异的目光看着我问道。
“不是,我在附近的工厂上班。”
我的目光没有看向她,也没有回以微笑答复,而是将目光看向路面,怯怯的告诉她。
她不再询问。
“我知道那里,那边是有一个工厂,我散步的时候去过那里,我也去过工厂,但没待很久就离开了,那里太累了。”
我没作言语,我知道,那的确很累。
“今天真的谢谢你,还要耽误你的时间送我去地铁。”
“没事,正好我也没有事情去做,也只是得空来这边走走。”
“那你现在,就是离开工厂之后,在做什么工作。”
思索片刻,我鼓起勇气主动的问道,她也没有想要隐瞒的意思,和我讲道。
“现在我在做直播,在隔壁的一个写字楼的公司,离这里不远。”
“但并不优秀,排行榜里,算是中下游。”
说到这里她尴尬的打趣道。
“刚好活的不算轻松,但又吊着口气,饿不死。”
“算是一个累死不讨好的工作。和工厂相比也并好不哪里,有的时候甚至还没工厂那样稳定的工资高。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很晚。”
“你好,我叫齐雪。”
在我认真倾听她的话时,在她的最后的最后她说了她的名字。像是在做自我介绍,像是在和我这样的小人物交朋友。
“你好,我叫景平,李景平。”
我们就这样,交换了名字。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时刻,我们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时我们的眼睛里,我很确信,十分的确信,我们的眼睛里,只有我们彼此。我恨不得这次幸运的相遇,能够持续的久一点,再久一点,去往地铁站的路程能够再长一点,再长一点。虽然那时的我略显青涩,我不知道要和她说些什么样的话,令她充满兴趣,在我一成不变的生活里并没有出现什么样的小确信拿出来讲述,索性还好她像是有讲不完的倾诉,哪怕我只是静静的听她一直讲话,也算是好的。
可故事总该有结局,幸福的也好,悲惨的也罢,生命始终会走到尽头,路程最终也会抵达终点。
我们一起走到了地铁站口。她始终保持在我的右边,我紧靠右边。
“我看着你好熟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
她戏谑性的微笑对我试探的口吻又用似乎早有答案似的目光看着我将要回答时刻转身向着地铁站深处走去,随即头也未回的用我能及的声音说道。
“拜拜。”
“记得那个书店,如果我们还能再见面,我想一定是在那里。”
我驻足,直到她消失在了我的视野。
我用极小的声音或许只是在心底默念。
“拜拜。”
我庆幸,我们还能够再次见面。
……
《一封迟迟未曾寄出的书信》
这是我们的第二次见面,至于第一次相遇,我没有在此刻向你讲述。你也未曾给我机会讲述它,我想那会是我们下次见面的谈资。
我们会再次见面,在一个书店。请允许我,对我未来时刻我们再次见面后的幻想。我想在我一成不变的未来生活里,有了别样的事情去做。我对这段书写在稿纸的文字定义为书信。
我不知道在未来,它是否会被寄出。也不清楚那所谓的:
“我看着你好熟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
那第一次相遇会不会成为我们下一次见面的谈资,再或许我们又会不会真的有下一次见面。这让我更加的忐忑不安。
我想在我们的一次相遇时,那何止是期待下一次相遇,我想那时我便对你钟情,只是没有想到在这场大概率无果的邂逅下我们不会再次在茫茫人海之中相遇。
署名景平
……
那天深夜我回到出租屋,已经是凌晨两点。我并没有立即躺在床睡去,即使那时我已经困极了,走出小区去往了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稿纸信封和笔,我想写些什么,写些那些难以启齿的话。
床头柜上仅仅放了一个半框眼镜,简约无比。它和那个椅子是我从旧家具市场淘来的。一直到凌晨三点,才将这些事情作罢。
我想那时的我已经累极了。
我躺在床上很快就睡去了。
……
我看到了那个书店。
青年书店。
那个女孩坐在桌前看书,戴着我们初次遇见时的黑框眼镜阅读着一本书。
我没有立刻走向前去,还是驻足在原地,静静的看着这个女孩。
她手里拿着一本半开的书,封面上简约的写着。
《窄门》。
那本书后来我也曾去读过,那是一本无法或者说我不知道该用如何的语言区描述的一本书,那样的爱情令人渴望,令人惋惜,令人心酸。那是作家纪德描写关于爱情的一本书。如果有人会问,我想回答那是我特别喜欢的一本小说,我想我会毫不犹豫的这样告诉他们。它已经被我收藏进了书架,我想那会是永远永远。
当然,不是因为她读了那本书才故作喜欢,而是这本书里对于爱情的描写本就值得被人所阅读。它与当今大多数爱情不同,它纯粹,专一,讲述了爱情本该拥有的模样,但也讲述了,小心翼翼,思虑太多下的爱情总会走向悲剧。
随即,周围的人开始慢慢的开始消失。她也慢慢的变得模糊,周遭只剩下我一人呆站在那里。
……
这只是一场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