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波莱罗

每逢节假日，沈怜兮都是从早晨八点半开始练习钢琴，到中午十二点半结束，总共四个小时。

大部分的日子，沈怜兮练钢琴的时候，家里是没有人的。

说的更准确一些，是父母不在家。

而笼中的小鸟在这种时候并非没有自己的想法。

花一个半小时，最多花一个半小时去练习那些耳朵早就听出茧的考级曲目，而剩下的时间，少女会弹自己喜欢的曲子。

有古典，有现代，有国内外各种风格的流行歌曲，沈怜兮都会在原曲的基础上加以改编，使其更适合用钢琴演奏。

这是少女为数不多的乐趣与解压手段之一。

而沈怜兮的另一个解压手段，也于上午的练琴时刻做着准备。

摆在书桌上的电脑正下载着游戏。

上学期间的六日暂且不谈，寒暑假时，少女并不想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学习上。

下午要对付那无趣的暑假作业，可对于身为学霸的沈怜兮而言，暑假作业上题目的难度与一加一等于几这种逗小孩的问题无异。

四小时的学习时间，少女只消两个小时就能写满用来对付其父母检查所需要的页数。

至于剩下的时间，沈怜兮会选择玩游戏。

但有一点很麻烦，那就是下午玩完游戏之后，必须把它删干净。

他们会检查，而少女的电脑也不被允许设置密码。

名义上那台电脑属于沈怜兮，但里面却没有半点隐私可言。

更准确的说，是沈怜兮其个人在这个家里就没有半点隐私可言。

自己是属于父母的财产，是沈家的财产。

少女是这么认为的，也是一直被这么教育的。

关于这一点，沈怜兮倒是有一点羡慕自己的哥哥。

那个被父母遗弃的人。

某种程度上，正因为被遗弃，自己的哥哥才获得了些许自由。

如果自己也像哥哥那样做的话，是不是就能获得自由呢？

这种想法，并非头一次于少女心中萌芽。

在练习考级曲目的时候，沈怜兮经常会去想其它的事情。

毕竟手指在触碰钢琴键的那一刻就已经麻木了，不需要大脑去控制。

高中毕业之后的事，大学的事，专业的事，工作的事，婚姻的事……

这些或近或远的事情少女都有考虑过，而经过深思熟虑后，少女得出了一个悲观的结论。

那就是所有的这一切，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自己只不过是他们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与填补心中扭曲感情的工具罢了。

去哪所大学，选什么样的专业，去哪里工作，与谁相爱，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自己能干预的。

那么，自己的这一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甚至都不如圈养等死的猪活得自在……

而且自己的身体还不如猪壮实，自己的身体还有着奇怪的毛病……

所以，到底为什么，自己要遭这罪啊！

为什么是自己啊？

凭什么啊？

自己上辈子难道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情吗？

就算如此，我现在已经很努力了吧？

难道真的要让我用一辈子来偿还吗？

可恶！凭什么！凭什么！

身体变得火热，大脑变得空白，心脏怦怦直跳，而本应麻木的双手也焦灼起来，在钢琴键上横冲直撞。

最终，少女将那无处释放的怒火与愤懑，倾泻于钢琴之上。

一阵极其刺耳的声响，随后曲调戛然而止，少女则坐在琴前，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脸上也被汗水浸湿。

明明屋内开着空调，可沈怜兮这会儿功夫还是像刚在外面跑了一圈回来似的，大汗淋漓。

这样不行，会感冒的……

站起身来走出屋子，沈怜兮洗了把脸，在用毛巾擦干后，看了眼客厅中那死气沉沉的落地钟。

9:54分。

尽管离目标时间还差六分钟，但沈怜兮实在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走回自己的房间，少女随手将钢琴上的谱子扔到一边，从书包中拿出了藏在最里面袋子中的一大沓子新乐谱。

沈怜兮快速翻动着，从其中利落的抽出了几张，摆在钢琴之上。

在乐谱最上方，有着少女用遒劲之力书写的乐曲名。

莫扎特《安魂曲》——震怒之日。

既然现在心中涌动着无从释放的怒火，那就将其彻底点燃吧！

钢琴键被少女敲得咣咣作响，那一声声如滔天巨浪般疯狂叫嚣着，如脱困野兽发出的暴戾咆哮，而少女用尽全力的嘶吼与凄厉威严的琴声融为一体，发出尖锐的轰鸣。

自己在燃烧，钢琴在燃烧，一切都在燃烧……

期待着那末世的预言，期待着神怒之日的降临，期待着将天地烧成灰烬，期待着那审判从天而降，期待着那黑衣人将自己带离这世间的苦难！

不再像之前那样麻木不仁，少女的手指在钢琴的键盘上擦出火花，用尽全力跳跃着末世之舞，而少女的身体也随着那跃动的火焰扭动着，誓要与那熊熊燃烧的癫火融为一体！

燃烧吧！

燃烧吧！

烧尽一切吧！

连我一起！全部烧……

少女站在混沌的大海面前，张开双臂迎接着遮天蔽日的黑云与滚雷，可就在此时，一束亮光却穿透了浑厚黢黑的屏障，点亮了这片末世。

接着，那亮光越来越耀眼，驱散了那令人绝望的黑暗，将世间的一切点亮，甚至浇灭了那原本将永世焚烧的烈火……

沈怜兮的琴声戛然而止，呆坐在椅子上的人儿静静的听着于上方传来的悠扬小提琴声。

又开始了……

每次都是这样……

今天也不例外……

对于沈怜兮而言，她的楼上住着一个“奇怪”的人。

虽说不至于每次都能碰上，但还是大概率事件。

那就是每当沈怜兮弹琴兴致正高的时候，楼上一准会响起一段唯美的小提琴声，强行带偏少女的节奏。

起初本以为是楼上的无意之举，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后沈怜兮发现，对方绝对是故意的！

而这次也是，那个给自己“捣乱”的人，正在用小提琴跟自己对话。

想继续弹奏震怒之日，可沈怜兮还没敲两下琴键，楼上的小提琴就发出了抗议。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少女皱了皱眉，选择忽视，可楼上的人并不打算善罢甘休。

“嗡嗡嗡！嗡嗡嗡！”

“……”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唉！真是的！”

沈怜兮抱怨着，最终选择妥协。

这次是波莱罗舞曲吗……

双方默契的于同一时刻停止了乐器的演奏，又默契的于同一时刻将乐器奏响。

明明看不见彼此，更没有指挥，但沈怜兮的钢琴却与楼上神秘之人的小提琴自然而然的完美融合到一起。

而且更神奇的是，楼上拉小提琴的神秘人所选择的曲子每次都很合沈怜兮的心意。

像这次的波莱罗舞曲，沈怜兮就很喜欢，尤其是现在。

刚才被血红色的愤怒所包裹的心逐渐褪去了那躁动的外壳，变得平静下来，而自己的精神也随着对方婉转的小提琴声得以安宁。

在沈怜兮看来，波莱罗舞曲是一首很奇妙的曲子。

少女每次听到它的时候，如果自己心情很平淡，就会觉得昂扬，而反之，就会像现在这样，变得异常平静。

而曲子中那微妙的荒诞感，更是让沈怜兮不能自拔。

有一种灵魂与肉体分离的奇妙感觉，这种感觉让沈怜兮觉得这个世界不再真实，变得虚幻。

曲子诡异的优雅让少女产生了颅内高潮。

那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似乎是看到了启示。

沈怜兮觉得，自己将被某个神秘的存在所改变。

走向新生，亦或是灭亡……

而这个存在确确实实是神秘的，沈怜兮不得而知。

会是楼上那个神秘的小提琴演奏者吗？

于多少个白日，沈怜兮幻想着楼上演奏小提琴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一位清爽系的帅哥？还是一位可爱的少女？或者是一位随性的大叔？难不成是个早就看透俗世一切因果的老人家？

起初，沈怜兮觉得楼上奇怪的人会是位成年人，因为对方总是能准确捕捉到自己的感情。

少女觉得，能仅凭寥寥几点琴音就能判断出自己心境的演奏者，必定是一位经历过许多的烂柯人。

可是，那充满着朝气与活力，还带着些许俏皮的悠悠琴声，又不像是一个老道之人能演奏出来的。

女孩对楼上的神秘人充满着奇妙的遐想，甚至想过终有一天，那个神秘人将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不过应该不可能吧……

也许那个人，只是在从中取乐而已……

少女与楼上的神秘人继续默契的演奏着，好像二人已经合作过无数次一样。

本是十多分钟的曲子，可给人的感觉也宛如弹指一瞬。

而楼上神秘人与少女的互动，也随着舞曲的终了结束了。

“嗡嗡~”

“噔噔~”

两个人用各自的乐器互相道别，像是在岔路口即将各回各家的学生一样。

“拜拜~”

“拜拜~”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次相见，也不知这是否是最后一次相见。

楼上不再有任何动静，随着舞曲的谢幕，沈怜兮也被拉回到现实之中。

“唉，又是这样，玩完就跑，有种渣男的感觉呢……”

每次都是这样，突然冒出来，打断自己的节奏，然后自顾自的挑一首曲子，演奏完之后就抬屁股走人。

并不讨厌这段时光，甚至对其流连忘返。

可之所以每次都觉得有些不爽，可能是心中希望那神秘的人能陪自己多演奏几曲吧……

“唉……唔啊啊啊！咳咳！”

失落的少女叹着气，结果却被突然响起的手机吓了一大跳，害得她咳了起来。

一般情况下，是没有什么人主动找沈怜兮的，除了自己的哥哥。

内向的少女没什么朋友，而自己的父母有事则选择直接打电话。

可沈怜兮讨厌电话，少女更喜欢用文字发消息。

也正因如此，突然响起的消息提示声才把沈怜兮吓了一跳。

自己根本想不出会是谁给自己发消息……

很是好奇，沈怜兮一把抓过手机，结果发现白色史莱姆的头像上有一个大红点。

“我把屋子收拾好了，怜兮快来玩吧！我等你哦！”

少女拿着手机坐在钢琴凳上，手指悬在屏幕上颤抖着，身体则一动不动。

万千思绪此时此刻在女孩的脑内翻腾涌动着。

“哇！傻白没有忘记我！她还记得我！她让我去她家里诶！”

“可是……这也许只是客套话吧……人家一说我就去，是不是有些太厚脸皮了……”

“拜托！人家英国人不讲这些的好吗？伊丽莎白肯定是真心邀请你去玩的！”

“就是就是！而且当时租房用的是你的身份证！去检查一下傻白有没有用那间房子胡作非为也是有必要的吧！毕竟到时候如果有个三长两短，那账可是要算到你头上啊！”

“是啊！要看看她是不是骗子！”

“她长得这么漂亮，又那么有钱，一看就是富家大小姐，应该不是骗子吧……”

“这哪好说，兴许她和那中介的两个男人是一伙的，没准是托呢！”

“那就不去了？”

“可你这样有可能就辜负了人家的好意！傻白会伤心的！”

“那你说怎么办？”

“老办法！”

“一言为定啊！”

“就这样了！一切交由命运决定！爱咋咋地！”

能感觉到一堆各式各样的“自己”在脑内喋喋不休的争吵着，而一般情况下，沈怜兮并没有办法通过“自己”来说服“自己”……

而遇到这种情况，少女一般都会用“老办法”来解决。

那就是扔鞋子……

正面就去，反面就不去，一次定胜负。

“嘿！”

稍微用一些力，沈怜兮将脚上穿的拖鞋抛到空中。

鞋子在空中翻腾着，在转了几个来回之后，平稳的落到了地上，发出了“啪嗒”的声响。

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白色拖鞋，少女下定了决心。

阖上钢琴键上的盖子，将乐谱塞回了书包，关上了下载着游戏的电脑，从衣柜中随便拿出了一件连衣裙……

在好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后，沈怜兮便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可在走之前，少女还需要交代一件事情。

没有敲门，少女直接闯进了对面自己老哥的房间，这一举动也惊醒了原本熟睡的男人。

“这是咋地了老妹儿，干啥去啊？”

“我去见个人，爸妈要是提前回来了你就说我去图书馆学习了。”

“哦……不过你这是要见谁去啊？气势汹汹的……”

是啊，自己这是要见谁去呢？

这是个既简单又复杂的问题。

思考了片刻，少女对自己的哥哥说道。

“去见一个神秘的存在……”

说罢，沈怜兮便走了出去，留下了自己有些懵圈的老哥。

“神秘的存在？看起来这孩子也到了中二的年纪了……”

不再细想自己妹妹的事情，男人选择继续睡回笼觉，而一股直觉也于此刻环绕于门外少女的心头。

少女开始觉得，也许之前的波莱罗舞曲是冥冥之中对自己的启示。

今天会是不平凡的一天。

自己那一成不变的既定路线出现了偏移。

自己将被某个神秘的存在所改变。

而那个神秘存在，将引导自己走向新生，亦或是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