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召见

“盛大人请留步!”

朝会散去,岳峰刚从大殿出来,一个内侍就将其叫住了。

“见过公公,不知公公叫住盛某所为何事?”岳峰冲着内侍拱手问道。

内侍笑着道:“陛下有旨,召盛大人去书房觐见。”

“烦请公公前头引路。”岳峰并未怀疑,那内侍领着岳峰一路穿行,来到一处大殿,将其引入一间极为宽敞,四周摆满书柜的大殿内。

“这便是皇帝和那些重臣们议事的书房?”

岳峰好奇的打量着四周,除了发现这里头的东西比自己平时用的那些名贵许多之外,也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就是书架上的藏书颇多,怕是得有七八千册。

岳峰老神在在的站在殿内静候,并没有乱走,更没有乱翻东西,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约莫一盏茶后,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岳峰的眼睛也随之睁开,可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却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只剩下一个脚步声,走进了书房。

“微臣参见官家。”

岳峰急忙朝着来人见礼。

“无须多礼。”来人正是天佑帝。

看着岳峰,天佑帝颇为感慨:“盛卿昨日方才抵京,今日在朝会之上,就敢和韩相叫板,就不怕韩相背地里给你使绊子吗?”

岳峰拱手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臣只不过是尽了一个臣子该尽的本分。”

天佑帝双眼微眯,道:“满朝文武,都在劝朕早立储君,为何爱卿不顺水推舟,反而要跟他们唱反调呢?”

“官家明鉴,理由臣在朝堂上已经说过了,事有轻重缓急,储君之事,虽然涉及国朝传承,但储君的选择,却必须得慎之又慎,陛下如今正当壮年,龙体康泰,储君之事,再耽搁几日也无妨,可江浙、两湖螟蝗之祸已然迫在眉睫。”

“若是螟蝗之祸解决了呢?”天佑帝的目光一刻不离的盯着岳峰。

岳峰坦然道:“陛下虽是天子,却也是肉体凡胎,如今皇子新薨,陛下痛失爱子,心中正是悲痛之时,可陛下仁厚,心存天下百姓,不忍百姓受苦,强忍悲痛上朝议事,已是承受了莫大的压力,微臣虽然官小位卑,却也想为陛下分忧。”

岳峰没有半句话提及螟蝗之祸解决之后到底要做什么,但却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天佑帝抬眼将略有几分湿润的眼眶用力眨了眨,待调整完毕,再度看向岳峰之时,眼神与先前相比,又有了几分不同。

“想不到满朝文武之中,竟有爱卿这般深知朕心之人。”天佑帝极为感慨。

岳峰道:“陛下,其实韩相和诸公也是为了陛下,为了朝廷着想,韩相身为丞相,看的是国家全局,为的也是朝廷的稳定,虽有些急切,但出发点却是好的。”

“刚才在朝堂上你们还争的面红耳赤,这回你却为他说话?”天佑帝饶有兴致的看着岳峰,似乎连心底的悲伤都淡去了几分。

岳峰道:“朝堂之争,乃是政见不同,无关立场,不同的人,处于不同的位置,站在不同的角度,对同一件事,看法都各不相同,臣和韩相自然也不例外。”

天佑帝眸光微凝,定定的看着岳峰,旋即道:“爱卿初来东京,家中想必还有很多琐事要忙,朕就不留你了。”

这是下逐客令了。

“微臣告退!”岳峰当即躬身施礼。

“去吧!”天佑帝坐在椅子上挥了挥手,岳峰躬身连退数步,这才转身离开。

“你觉得盛紘此人如何?”天佑帝看着岳峰离去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问身侧的内官。

“老奴只是只是个残缺之人,哪里懂得识人之道,不过方才在朝堂上老奴也听了一嘴,这位盛大人到是个心系百姓的。”

老内官姓李,跟在天佑帝身边多年,颇得天佑帝信任。

天佑帝双手搭在书案上,眼中透着几分思索:“叫吏部把这几年江浙官员的考绩呈上来。”

老内官原本有些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但立即又恢复了正常。

宫门之外,岳峰刚从宫门里出来,远远的就看见一须发银白参半,一身绯红官服,上绘黑熊,身形并不高大但却颇为壮硕,眉宇间透着几分英武之气的中年人站在门外,似是在等人。

大周官服,文官绣飞禽,武将绘走兽,品阶不同,所绣飞禽走兽也各不相同。

岳峰是六品文官绿色官袍上绣的是鹭鸶,正是大相公韩章说在蝗虫还是虫卵时多养些鸭子、鹭鸶的那个鹭鸶。

而中年人乃是五品武将,所以官服上绘的便是黑熊。

“盛兄!”见到盛紘自宫门内出来,中年人急忙迎了上去。

“原来是忠勤伯,袁伯爷不会是特意在这儿等盛某吧?”岳峰拱手问道。

忠勤伯笑着道:“正是特意在此等候盛兄。”

“今日我才在朝堂之上,当着官家和满朝文武的面,跟韩相争的面红耳赤,伯爷就不怕盛某得罪了韩相,受到牵连?”岳峰含笑问道。

忠勤伯却笑着道:“盛兄说笑了,盛兄为了江浙、两湖之地的百姓,为了朝廷不必蒙受不必要的损失,不惜冒着得罪韩大相公和朝中诸公的危险,也要据理力争,此等心胸、勇气还有胆魄,无不令人倾佩。”

“当不起袁伯爷这般夸赞,盛某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岳峰并未因此而感到自豪。

二人并排而行,冬荣引着马车跟在后边,岳峰老神在在,忠勤伯笑着道:“盛兄初至东京,家中可都安排妥当了?”

“家中内事,自有拙荆安置!”岳峰道。

忠勤伯笑着看了一圈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凑到岳峰近前,小声询问:“盛兄,不知你我两家的亲事,盛兄可有打算?”

岳峰看着略有几分小心的忠勤伯道:“袁伯爷,盛某在信中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我两家的亲事能否延续,全看你们袁家的态度,袁家是伯爵府邸,可我盛家也是世代读书的清流门户,虽不如袁家显贵,可也有些底蕴,若是袁家当真瞧不上盛家,那两家儿女的亲事便就此作罢。”

忠勤伯自知理亏,强行挤出一抹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尴尬的笑容道:“盛兄说笑了,盛家书香门第,清流人家,能够娶到盛家女儿,是我们袁家高攀了才是。”

当今天下承平已久,朝廷本就重文轻武,文强武弱已是大势所趋,袁家虽是有伯爵的爵位,可袁家先前是被夺过爵的,如今复爵不过十多年,除了个伯爵的名头和一座府邸之外,家底甚至还不如盛家厚实。

不然的话,袁文绍这个伯爵府的嫡次子,又怎会拖到现在这个年龄,还没找到合适的亲事。

实在东京城这些勋贵世家们对袁家的情况,知道的那是一清二楚,那些个顶级勋贵们自然瞧不上袁家这个空有门面的伯爵府,若袁文绍是袭爵人也就罢了,可偏偏他只是个次子,虽是嫡出,可忠勤伯的爵位却跟他没有半点关系,袁家又甚家产可以继承,大户人家的嫡女自然不会许给袁家,那些小门小户的,取回来对袁家也没有半点帮衬。

袁文绍就这么不上不下被耽搁了下来,为了二儿子的终身大事,忠勤伯可是操碎了心,挑来选去,最后好不容易冒出来一个家世虽然并不显赫,但却有一个勇毅侯嫡女的老太太,还有王家这门姻亲的读书人家,清流门第,忠勤伯自然要抓住机会。

此番忠勤伯也是自己糊涂,原本和他自己和盛紘约好了的事情,却被章氏和儿子、儿媳妇一撺掇,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下来。

忠勤伯和盛紘打过交道,知晓盛紘是个圆滑世故,轻易不得罪人的,便打算着借此事试试盛家的态度,却不曾想,原先在他眼中圆滑世故的盛紘,早已换了芯子,成了岳峰。

而且今日盛紘在朝堂之上的表现,着实大大出乎了忠勤伯的预料,盛紘一个小小的六品官竟然敢当着官家和满朝文武的面和堂堂韩相据理力争,还将韩相辩的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在官家跟前大大露了脸,下了朝还单独被官家召见,若是当真因此入了官家的眼,得了赏识,日后官运亨通,青云直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如今登门,和日后岳峰当真受了官家赏识,青云直上后再登门,完全是两回事。

“先前我和贱内确实病了,又担心误了吉时,这才让纯儿他们两口子代替我们去扬州,却忘了先前与盛兄的约定,此事是我的不是,我在这里,给盛兄赔罪了,还望盛兄见谅。”

说着忠勤伯就要给岳峰行礼,岳峰又岂会受,当即便伸手将其扶住。

“袁兄,说句实在话,此事缘由如何,你我心中都有数,咱们是明白人,有些话就敞开了说。”

岳峰话音一顿,道:“当初我答应这门亲事,是看文绍孩子是个好的,品性纯良,又有本事,自己也知道上进。”

“袁兄也是当父亲的,咱们操心来操心去,无非是为了儿女们的将来。”

“盛兄所言极是。”忠勤伯深以为然的感慨道。

“袁家的情况,我也是后来才知知晓的,袁兄的为人盛某自然是佩服的,可伯爵夫人……”

说到这里,岳峰话音一顿:“有些事情,袁兄心里比我清楚,郑庄公和公叔段的旧事,难道还不足以警醒我们吗?”

忠勤伯脸上神情先是一僵,反应过来之后,先是惊讶,旋即神情有那么一丝不自然,眼中的尴尬也一闪而过。

忠勤伯没想到,岳峰竟然连如此私密的事情都打听到了,对于自家那个糊涂偏心的发妻,忠勤伯再了解不过。

“若是袁兄当真有意继续这门亲事,改日再与伯爵夫人带着媒人登门吧,盛某初至东京,还有许多琐事缠身,就先告辞了。”

看着离去的马车,忠勤伯的心情比之先前决定在宫门外等岳峰出来时更复杂了。

翌日上午,岳峰去公廨报到之时,同僚们看向他的目光各不相同,有钦佩的,有同情的,自然也不乏戏谑的。

可岳峰却不慌不忙,老神在在,径自处理着分配到他手中的公务,表现的叫人挑不出半点错漏。

积英巷,盛宅。

寿安堂里,正屋外头的连廊底下,盛老太太坐在垫了软垫的圈椅之上,身前摆着一张桌案,上头放着一直陶炉

“老太太,这风还是有些凉,咱们还是回屋去吧!”旁边身形颇为壮硕的房嬷嬷有些担忧的的道。

虽不是倒春寒,但端午之前,这天气还是变换不定的,近几日的气温就比前阵子要低上不少,盛老太太身子骨不算硬朗,时常有些小毛病,房嬷嬷担心她吹风久了会受风寒。

“无妨,这天气不是挺暖的嘛!”老太太一双眼睛始终盯着院中那正在徐徐行拳的小小身影,一拳一掌,一招一式,伴随着奇特的哼哈之声,通过发生调整呼吸,洗炼气血脏腑。

自扬州至东京不过数月时间,原本的小丫头,生生拔高了一个头,就跟那雨后的春笋一样,个头蹭蹭的往上冒。

见此情形,房嬷嬷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正欲再劝,院门口忽然快步走进来一个女使,神色匆匆,见盛老太太看的起劲,房嬷嬷忙迎了上去,听女使耳语几句后,房嬷嬷眼睛一亮,当即快步走至盛老太太身侧:

“老太太,忠勤伯夫妇带着袁家二郎和媒人来了,如今主君和大娘子正在前厅招待。”

“忠勤伯夫妇?”老太太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了过来:“他们来了?”

“大姑娘也被大娘子喊了去,说是主君说让两个孩子先见一见。”

“袁家二郎?”还没等盛老太太开口,院中就响起一个脆生生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是跟大姐姐议亲的那个袁家二郎吗?”

“正是那个袁家二郎。”房嬷嬷点头道。

“祖母要去前院看看吗?”小明兰走到盛老太太跟前,恭敬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