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冰释(上)

栾彧一夜未归。翌日便赴西凉,临行前安排一队人马保护姜琰,将武宁王府围的水泄不通。姜琰气闷,如此等同被栾彧软禁于府中。每日里思虑如何能脱身回京,亦或是如高谦所言,离了这兴庆,随意寻一地隐居更佳。

十日后黄昏时分,姜琰命人备了酒菜,正吩咐摆去内室中,步至门口,见栾彧着人搬了几箱各色器物,具抬进自己的屋子。

姜琰随栾彧如何,也不言语,自坐于桌案前,自斟自饮起来。

栾彧气结,这女子几日前才将自己气得半死,如今见了面,竟丝毫愧疚也无,还传了酒菜至房中,看来这几日里心中不爽,兀自生闷气的只有自己。心中虽恼,嘴上却不敢出言诘责,生怕触怒了姜琰,二人又要不欢而散。

“公主好雅兴,怎不唤本王相陪。”栾彧不问姜琰,自顾对面安坐,拿起姜琰的酒樽便饮。

“武宁王来去无踪,本公主怎知到何处去唤。”

“公主见谅,此次去西凉,确是有紧急军情。”

“随武宁王自说自话,本公主并不在意。”说完便起身,另取一樽,斟酒饮下。

“公主,日前是栾彧出言不逊,伤了公主,请公主勿怪。栾彧也是一时气极,口不择言,公主出身名门,断不会做出违礼之事。”

“武宁王不必致歉,本公主并未介怀。你我不过路人而,并无半分深交,本公主是否违礼,与武宁王无关。”

栾彧听闻姜琰竟说出二人只是路人,心内大恸,呼吸亦是一滞,“公主慎言,你我是御旨赐婚的夫妻,怎得是路人?”

“未行合卺礼,则婚礼未成,如何能称夫妻。且连拜堂都假手于人,可见武宁王并不真心待我。必是因圣旨,才违心与我成婚,如此不若罢手。武宁王既忌讳本公主回京,也罢,本公主自去徽州隐居,从此后武宁王婚娶随心。”

一席话说得栾彧又要暴怒,强自压下性子道:“公主,你我大婚当日,确是北境事急才行权宜之计,委屈了公主。公主要栾彧如何赔罪,栾彧无不应承,只求公主息怒。从始至终,栾彧都是真心待公主,一心求娶。公主倘或不信,栾彧又备了厚礼,再向公主求聘。”

“哈,武宁王以为本公主是贪图你的聘礼吗?”

“自是不会。公主自幼在宫中长大,不论是何稀世珍宝,在公主看来也是平常,是栾彧失言了。栾彧粗鄙,不懂女儿心思,不知该如何哄得公主回心转意。公主有何所欲,只管开口,只求公主,莫要离了栾彧。”栾彧说到后来,似已有哭腔。姜琰见栾彧铮铮铁骨之男儿,竟对自己如此低声下气,软语相求,不觉甚是心疼,只差脱口答应栾彧。

话临出口,还是咽下,决不可功亏一篑,是以又硬起心肠说到:“武宁王不必求告,本公主心意已决。武宁王是聪明人,本公主心不在此,强留下人也无意趣,只能徒增烦恼。不若顺了本公主之意,本公主也承你的情。日后武宁王仍是驸马,有任何所求,本公主必鼎力襄助,如此,岂不两全?倘若你不听我好言相劝,本公主将你不尊圣旨,命他人代你拜堂之事禀报皇上,只怕皇上会治你藐视皇家之罪,到时候收回赐婚旨意,你我就真的只是路人了。”

姜琰言毕,一脸淡然,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两根芊芊玉指,轻捻起酒樽,递到唇边,稍一抬手,饮尽杯中酒,好似烈火一路烧入腹中。北境酒烈,不似京城梅花酒。姜琰告诉自己,再坚持最后一刻,便可达成心愿。

栾彧果真不再言语,怒目看着姜琰,片刻,忽的起身欲走,行了三几步,又停下来转回身,剑眉紧锁,似笑非笑的看着姜琰:“公主言你我尚不是夫妻,只因大礼未成是么?”

姜琰听此言,还未及反应,栾彧已一步跨至案边,抓起酒樽,按进姜琰手中,自己也拿起一樽,握着姜琰的手,与自己的手臂交叉,进而强行将姜琰手中之酒,尽灌入姜琰口中,自己也饮尽了,扔下酒樽。

“栾彧,你作甚?”姜琰跳开桌案,边擦去脸上残酒,边质问到。

“合卺之礼已成,再行了周公之礼,我与公主便是夫妻了。”

栾彧身形高大,健硕挺拔,此刻一身杀气靠近姜琰,姜琰早已心中慌乱,向后退去,只强自镇定的说:“你意欲何为?”

栾彧不再答话,迅雷一般俯身将心心念念已久的可人儿抱起,紧紧箍于怀中,三步两步便将姜琰放在榻上。姜琰还未及呼喊出声,栾彧已欺身伏在姜琰身上,温热的唇落在姜琰的脸上,唇上,颈上,一双铁掌在姜琰的身上游走,姜琰大惊,手脚不停的踢打,只是身上的人一点不在意。

“栾彧,你这登徒子,你快停手,你敢对本公主无礼。”

“公主此言大谬。公主是皇上赐给本王的王妃,本王与公主行周公之礼,正是礼待公主,公主不是整日里说‘礼数’么?”栾彧一边答话,一边伸手扯开姜琰的衣裙。

“你莫要如此对我,我求你不要如此。”衣衫半落,姜琰再也无法假装骄傲,她虽从小习武,但从未真的与人打斗,她这般花拳绣腿,如何能与战场上的杀神匹敌。被栾彧按住,姜琰丝毫不能动弹,眼看衣衫尽褪,委屈,羞耻,一时间齐齐涌来,姜琰竟不争气的哭了起来。

看着思慕已久的女子梨花带雨,栾彧心疼不已,终是长舒了一口气,停下动作,压下欲火,起身坐在榻边,帮姜琰理好衣裙,姜琰抱着双臂,坐在榻上,栾彧最后看了姜琰一眼,决绝转身。

“栾彧连日来想尽办法讨公主欢心,如今技穷,亦不得公主回转,栾彧当真是无能。也罢,公主即心意已决,本王自会成全公主。明日本王便打点公主返京,一年后,本王会上书皇上,与公主和离,之后嫁娶两不相干,公主可遂了心意了。”

“你说什么。”此言一出,惊的姜琰忘了流泪,他竟敢上书与公主和离?从来驸马在公主面前都是唯唯诺诺,纵使和离,也是公主上书皇上请求和离,驸马若敢与公主和离,那便是对皇室大不敬,是抄家问斩,株连九族的大罪。他竟如此厌恶于我,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与我和离。想到这里,姜琰心如死灰。看来当真是自己错了,一步错以致步步错。

“你我不能和离,会让你惹上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也好,株连九族也罢,本王自会担当,不劳公主费心。”

“那也不可,你我若反目,姜氏一族,甚至是太后,都会被连累。”

“哼,公主当真玲珑,私心反说成为国为公。”

“武宁王这是何意,我并无私心,只是想回京服侍太后罢了,我永远都会是名义上的武宁王妃。我如此待你,确是我对你不起,你放心,我回京城之前,会为你安排几位年轻貌美的侍妾,必不会委屈了你。至于和离,不必再提,本公主不应允,你纵使上书皇上,皇上也不会恩准。”

“哼”,栾彧冷笑一声,慢慢转身,死死盯着姜琰:“侍妾?”栾彧忍住暴怒,紧咬牙关吐出两个字,“公主以为,堂堂武宁王,若是想要侍妾,还需要公主安排么?”

栾彧边说边靠近姜琰,直至一张脸几乎贴在姜琰的脸上,姜琰已退无可退,栾彧才一字一顿的说:

“我栾彧此生只会有一位妻子,栾彧为武宁王,她便是武宁王妃;栾彧为山野村夫,她便是我身边的村妇,本王只需要真正的妻子,不要什么名义上的王妃。”

一半晌,姜琰失语。

“好,武宁王,当真好一个情种,你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先是使他人与我拜堂,后又敢冒险与我和离,那你当初为何不敢抗旨拒婚,你即对我无意,就当一早禀明皇上,为何要前恭而后倨,戏耍本公主。”姜琰说完,长叹道:“罢了,君若无心我便休,一年后本公主会寻机上书皇上,与你和离。”姜琰胸口剧痛,这几年的痴心终究是错付了,‘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何尝不是姜琰所心心念念,无奈错爱了栾彧,原以为以自己的品貌,大婚后栾彧定会倾心,纵然不能一世只钟情于她一人,她也总能占得一时,待得失了宠爱再离了栾彧也好。为爱卑微至此,更悲催的是,纵使卑微也不可得。姜琰不敢想,若是疼爱自己的外祖母知道自己的掌上明珠,竟如此被人唾弃,会何等的愤怒,何等的伤心。百感交集,姜琰再也难掩脸上的落寞,别过脸去,眼泪不受控制涌出。

看着姜琰芙蓉泣露,栾彧心疼不已,暴怒之时脱口而出‘和离’,也是一时冲动,其实心中不舍。慢慢挪上榻来,轻轻扶住姜琰不停颤抖的双肩,缓缓抬起姜琰的下颌,温柔的看着姜琰的眼睛:

“栾彧怎舍得戏耍公主,栾彧仰慕公主已久,可得皇上赐婚许嫁公主,欣喜万分。可栾彧一介武夫,粗鄙不堪,实难匹配公主,以致公主竟如此厌恶于我,不愿与我亲近。我说起与公主和离,实是想成全公主。公主虽大婚,但仍是完璧,还可与三皇子成其好事,栾彧只望公主心愿得偿。”

姜琰被栾彧温柔的看着,心里小鹿乱撞,不敢回望他的眼睛。听到栾彧说仰慕自己已久,姜琰的脑中一片空白,原来他当真对我也有意?姜琰心中自忖,欢喜未及半刻,姜琰又感慨造化弄人,倘若栾彧知道自己的秘密,恐怕又是另一番天地了吧,一个她这样的女子,如何配得上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思及此,姜琰无奈苦笑。

栾彧见姜琰如此,以为姜琰不信他言,转身取来一把长剑,与栾彧送与姜琰的短剑如出一辙,眼见便是一对,正是那日对上高谦的。

“此对剑一长一短,一雄一雌,是我家传之物。我征战沙场多年,亦不舍携其上阵,使其示人,就连苏清风都从未见过。若非仰慕公主,断不会相赠雌剑。有一段时日,京中传来消息,皇上要将文华公主赐婚与我,我本想上书皇上,求娶公主,不想此时传旨的太监便到了。接旨之时,我心中忐忑,若圣旨中不是你,我绝不从命。”

“莫要说了。”姜琰此时方知栾彧待自己之心,有如自己待他。可那有何用,真相大白之后,只会让姜琰更加痛心。

栾彧一番深情软语被打断,也是心中凄然,他从小混迹市井,常被人欺,但纵使头破血流,也从无一句求饶的软话,及至后来习武从军,更是坚忍如铁,栾彧自认生平只对姜琰如此低声下气,如此卑微祈求,不想这看似柔弱的小女子,竟丝毫没有感动,不觉也有了一丝灰心。思想至此,不觉口中又要说出硬话,张了张嘴,终是又化作绕指柔,半商议半祈求的说:

“我与公主新婚燕尔即分隔两地,太后下懿旨送你来兴庆,与我团聚,公主此时若回京,恐太后会担心。不如公主安心在兴庆暂居几月,本王今后便住到军中,无公主旨意不回王府,必不会相强公主,公主尽可放心。公主一应所需,我已着人从京城运来,公主喜欢戏水,我已着人……”

“你莫要再说了,你不必如此为我费心。”

姜琰有些气急败坏,栾彧尽是无语凝噎。

“公主当真如此厌恶本王。”栾彧半晌吐出一口气:“罢了,都随公主吧,公主日后有何吩咐,着明月报与本王便是。今日本王鲁莽,还请公主海涵,栾彧告退,请公主安寝。”似乎用光了全身的力气,栾彧平生第一次觉得无力,绝望。强拖起身子,转身离开。

“你站住。”姜琰万分不舍,她已知栾彧对她有情,怎会舍得栾彧为她如此伤心。罢了,便如实相告吧,与其让栾彧误会自己对他无情而暗自神伤,不如据实相告,让他彻底断了对自己的念想,也就不会兀自折磨自己了。

栾彧不再转回身,怕自己再转身看见姜琰,会控制不住,会再也不想抽身离开……

“公主还有何吩咐。”

“你回来,我并不厌恶于你。”姜琰越说声音越低,她还想说我也钟情于你,但终是羞于启齿。

纵是如此,也让栾彧心中大恫。

红烛光动,一室氤氲。姜琰一句呓语,也如天籁,瞬间就让栾彧沦陷。

不再挣扎,转回身行至榻前,面对姜琰坐下。却并不言语,只深情看着姜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