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文华公主

转眼已是炎夏。这半年以来,栾彧一直陪在姜琰身边,有事便各自料理事务,无事便便装到西域各国各城游览,好不惬意。

姜琰入夏便食欲不振,嗜睡不已,愈加清减了些。自不以为意,栾彧却上了心。寻了大月名医来,竟诊出姜琰已有孕三月。

姜琰以为前次小产,自己此生无缘生子,如今竟有孕,欢喜不胜。栾彧更是欣喜异常,当日便寻下一处僻静宅院,着人收拾停当,挪了姜琰过去静心养胎。

一日,姜琰斜倚在榻上闭目养神,栾彧回来,见榻旁案上摆了各色吃食,皆是半点未动,便坐在榻边,捧了吃食至姜琰面前。

“阿婧,进些可好?为了咱们的孩儿。”

姜琰早听得栾彧进来,睁开眼道:“只觉腹胀得很,半点进不下,彧,你且安心,大夫言说,孩儿很好。”

“可夫人你却日渐消瘦,为夫怎能安心?”

“放心,我也安好。今日朝中可有何事?莫要瞒我。”

“无事,夫人安心。大月朝堂,如今是高谦理政,你又有何担心?终有一日,你要将这大月朝政交还与他。”

“话虽如此,只是……”

“放心,大月国小,除了兵库,便只有练兵之事了。我已按夫人吩咐,暗中安排了北境军中骑兵首领,操练大月骑兵。”

“嗯,彧,多谢你。我那日有此请,还怕你不肯依,不成想你竟愿助高谦。”

“我若不助他,夫人你又要劳心去为他寻教头,真不知这高谦对你施了何法术,你这样为他。”

一言毕,姜琰失笑,“你与高谦当真心有灵犀,他亦说过‘不知你在鬼市上与我下了何迷药,竟致我如此神魂颠倒’。”

“哦?他亦知鬼市之事?”

“正是。鬼市那日,他一直偷偷暗中保护我,亦看到你跟踪我。”

“哦?我竟不知那日有人在暗处,这高谦确是好本事。”

“不只如此,高谦向来消息灵通,从前我不知何故,后得知他是大月王储,便顺理成章了。他为复国,多年苦心经营,京城中遍布他的眼线。”

“如此说来,此人心机深沉,从前小觑了他。”

“高谦自小生长于江湖,极重情义,虽有心机,但我相信他,绝不会害我。”

“但愿如此。”

“夫君,大盛可有事?我这几日心神不宁,总觉有事。你怕我劳神,拦了吕护,不让他见我,我不怪你。左不过我没什么事瞒你,他报予你也是一样。可是夫君,你莫要瞒我可好?你不实言告知,我每日里猜测,更加劳心。”姜琰说完,直起身子,栾彧忙扶住姜琰坐定。

“好好,阿婧,你莫急,我实言报你便是。大约一月前,有封京城来的密信,送至兴庆武宁王府,言称交由你亲启。府中管事送到军中,清风着人交给我。”

“京城密信?何人所写?”

“文华公主。”

“礽儿?礽儿有何事,要密信报我。夫君,那信在哪里。”

栾彧自怀中掏出信来,递与姜琰:“夫人不会怪我私拆信函吧。”

姜琰接过信,听栾彧此言,轻笑道:“怎会?”

栾彧听毕安心,姜琰低头,一目十行阅毕。

“堂堂大盛嫡公主,竟至缺衣少食之地步。太后与皇上也太过,竟丝毫不顾忌悠悠众口。”

“文华公主本就默默无名,连先帝都少有眷顾,更遑论当今皇上。太后与皇上对文华公主不管不问,最近更是有意作践。”

“礽儿是先帝嫡女,早该晋封长公主,可皇上就如想不起这个人一般,既不晋封也不赐婚。太后因光合帝废后,向来不喜礽儿,如今已将她拿在手中,自是肆意摆布。礽儿单纯,丝毫无自保之力,当年外祖母要我照拂礽儿,我却只顾自己,将她一人留在京城,我当真愧对外祖母,也愧对礽儿。”

“阿婧,你莫要自责,文华公主与田祥不同,她是未嫁之女,又是皇室公主,你纵再有本事,也不能将她带出京城。且皇上、太后竟去对付一个与世无争的公主,你也始料未及。”

“嗯,那此事该当如何?若放任不管,恐怕礽儿要于深宫中被磋磨至死。礽儿信中说她多次请旨离宫居于皇家别院,太后均不允准,还下懿旨申斥她不安分。”

“夫人,莫急,不如为夫上书皇上,请皇上准文华公主离宫居住,可好?”

“不可。礽儿未许婚,先帝又曾有意要将她赐婚与你,你此时为她出头,不知会惹出什么事端。况且,你师出无名,名不正则言不顺,皇上若有意为难,必不准奏。”

“那夫人出面如何,你是文华公主之长姐。”

“可皇上早恼了我,我若出面,恐适得其反。如今,只有一人。”姜琰说完,便看向栾彧。

“夫人是说‘田祥’?”

“正是。田祥是礽儿的亲兄长,为礽儿出头名正言顺,再加上田祥现下是北境军将领,不管是皇上、太后,亦或是王家,最为忌惮的,便是北境军。田祥若大张旗鼓声言投军,百姓自会以为皇子为保国而戍边,但皇上、太后必以为我们与田祥谈好了条件。且他们如此对待皇室公主,本就理亏,田祥出面,他们必定放行。”

“如此一来,田祥身份大白天下,恐怕要引来风波。阿婧,你有没有想过,一个深居宫中的公主,怎得能隔万里之遥,将密信送至西域。”

“你是说有心人故意让这封信辗转到了我的手上?如此说来,你我如今身在西域之事,王家也已知晓,想趁此机会做文章。”

“但先帝皇三子在暗处,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是以先以文华公主之事试探。”

“那依夫君之见,该当如何?”

“暂且搁置,待你平安诞下孩儿之后再议。”

“彧,我知你事事以我为先,可礽儿她……若是迟了,万一有不测,我此生都不会心安。”

“阿婧,”栾彧向前探身,靠近姜琰,手轻抚上姜琰微微隆起的小腹,柔声道:“前次小产,你伤了身子,若此次再有意外,莫说孩儿,恐怕连你也……”

“彧,”姜琰双手覆上栾彧的大掌,轻发力按在小腹上,“你放心,我此次定会护好我们的孩儿,一定会平安生产。夫君,便再依我一次,可好?与其坐以待毙,每日思量京城和王家会有什么动作,倒不如先下手为强,管叫他们措手不及,一时没了主张。”姜琰说着说着,面上温柔淑婉之色褪去,渐渐成了一副阴狠模样。栾彧看着,不觉有些畏惧。

“阿婧,莫要任性。”

“夫君——”,对上栾彧,姜琰又马上变回小女儿状,娇嗔道:“婧儿求夫君再纵婧儿一次,可好?夫君你英雄盖世,必可护婧儿母子周全。”姜琰边说边倚入栾彧怀中,栾彧一阵心襟荡漾,呼吸不觉也局促起来,僵着双臂将爱妻搂在胸口。

“你这妖精,惯会哄我,我若不准,你可是又要私自行动?”

“怎会?夫君若是不准,我怎敢妄为,万一出了差错,为妻倒罢了,怪我咎由自取,若是连累了孩儿,夫君必要恼我,恐又要将我禁足。”

栾彧听毕姜琰所言,不觉手上发力,姜琰臂上吃疼,不觉低吟。

“妖精,你竟不知为夫的心么?我情愿一生无子,也不要你有半点差错。”

姜琰见自己玩笑之语,栾彧竟当了真,忙道:“彧,我怎会不知你心?你放心,我与孩儿都不会有事。我只求你应允,你不准,我日日要忧心礽儿……”

“罢了,夫人,便依你。”

“如此,多谢夫君成全。”姜琰一副娇羞状,靠在栾彧身上。

“夫人,若有事,为夫恐要先回北境。”

“你兀自回去便是,为妻有自保之力,放心。”

“我岂能放心。”

“彧,可否请苏将军来大月一叙。”

“有何不可,夫人可是有了主张?”

“无甚主张,只是叮嘱他安排田祥出面,救礽儿出来。”

半月后,苏清风便至大月。这日天晴,午后明月搬了软塌至房前廊下,栾彧扶了姜琰出来坐于软塌上。夏日知了聒噪,姜琰无法入睡,整日里精神不济,栾彧便着明月带人扶梯去树上挑知了。

明月本就是好动的性子,只觉此事有趣,拿了杆子便登梯,不觉越登越高。正此时苏清风踏入院中,见明月正欠身欲够,刚想出言阻止,明月突脚下一滑,竟从高梯上摔下,重重落地,登时没了动静。

众人皆大惊,急忙唤人施救,怎奈明月已气息全无。姜琰听闻明月丧命,一时竟昏厥。栾彧顾不得其他,抱起姜琰入房,唤了大夫来看姜琰。

苏清风亲眼目睹妹妹意外离世,情绪失控,搂尸大哭,任谁也不许碰明月尸身。众人见劝不下,栾彧又忙着照拂姜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先行散去。

苏清风却不肯离去,只抱着妹妹的尸身,跪坐在姜琰房门外,定要栾彧与姜琰给妹妹个说法。房中栾彧听闻夫人受惊,动了胎气,又是心疼,又是气恼,不想苏清风在房外又闹起来。栾彧心烦,开门欲打发苏清风,可眼见明月尸骨未寒,苏清风刚失了唯一的亲人,正伤心欲绝,不觉心软下来。

“清风,”栾彧步至苏清风面前,亦跪坐在地,“我与王妃皆视明月如亲妹,她意外离世,我与王妃亦感悲伤,王妃还因此受惊,动了胎气。”

“王爷是何意?还要责备一个死人惊了王妃的胎么?明月一条性命都没了,王妃只是动了胎气,未伤到分毫。”

“清风,明月之事,我与王妃也始料未及。”

“若不是王妃,明月怎会登高,亏得明月一心一意服侍王妃,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苏清风边说边涕泪横流。

“明月……”,房门打开,姜琰刚刚苏醒,便强拖着身子出来,栾彧见状急忙扶住姜琰,姜琰却跪扑在明月身前,大哭起来。“明月,是我对不起你,若非为我,你也不会遭此厄运。”

“夫人,你切莫过于伤心,当心孩儿,此事是意外。况你并未指使明月登高,是明月顽皮,定要如此。”

“王爷这是何意?是说明月这是自作自受么?”

“清风,慎言。你刚失了妹子,本王不予你计较,但你也莫忘了你的身份。明月是王妃的侍女,莫说王妃是无心,纵是有意,明月也当领命,为主子尽忠,也算死得其所。”

“栾彧,你竟出此言?亏得明月一心为你夫妻,你竟如此轻贱于她。”

“罢了,王爷,清风,莫再多言,逝者已矣,余事再议。本公主要亲自为明月装殓,以郡主之礼落葬。”

“夫人,不可。当心尸气冲了你。”

“夫君,明月如我亲妹,她走得这样急,你便准我为她尽最后一次心吧。”

“夫人……”栾彧还想劝阻,姜琰已经招呼苏清风,抱了明月尸身进厢房。又着栾彧去安排棺椁,姜琰便独自一人在房中为明月梳洗更衣。不一时棺椁运到,盖棺后,便至后院停棺。明月年幼,不宜厚礼,停灵七日,况姜琰身子不济,栾彧不忍夫人受累,也便草草了事。葬礼需棺椁运回大盛方可操办,也只能搁置,姜琰虽有心,怎奈力不足,也只能劝慰自己有心便好。

忙了几日,才算告一段落。姜琰伤心自责,整日里闭门不出,卧于榻上,起身便是伏案抄经,栾彧忧心夫人不已。

苏清风亦备受打击,整日行尸一般,栾彧几番催促,才领命回了北境军中。

两月后,田祥以先帝皇三子身份,上书皇上,请旨赐文华公主居竹里馆清音阁。奏章由北境军中呈太尉,呈与皇上。十日后,保定帝下旨,准文华公主居于竹里馆清音阁。姜琰早传信与姜玢,请了兄长照应田礽。

这日栾彧与姜琰在房中叙话。

“夫人,文华公主事已了,你可安心。”

“多谢夫君费心,也代我向苏将军致谢。”

“提起清风,当真一言难尽。为了安抚他,为夫该赏也赏了,该封也封了,他却总是一副扶不上墙的模样,为夫当真心寒。”

“彧,莫太苛刻,他毕竟失了妹子,又是因你我之故。”

“婧儿,你为此事日不思饮食,夜不能安寝,为一侍女,你也算尽心了。莫再忧心,要顾着自己的身子。你日日如此,我怎能走得安心?”

“夫君可是要回北境?”

“正是。苏清风已不可用,我需返回北境军中主持大局。”

“嗯,军务要紧,夫君且安心去吧。”

“夫人,我本想陪你在此生产后一同返回,如今情势有变,恐怕等不到生产之日,我心乱如麻,不知该不该带你一同返回。”

“夫君,我如今的身子,断不能舟车劳顿,你安心返回便是,大夫说胎儿尚好,你信我,我必可平安诞下我们的孩儿。”

“婧,我如何能放心。”栾彧边说边将姜琰轻搂于怀中。

“彧,我应下你之事,何时骗过你?你信我,我怎舍得让你为我伤心。”

“如此,为夫明晨便回北境。”

入冬后姜琰身子愈沉,懒怠走动,栾彧已返回兴庆,只几个粗使仆妇小子,服侍姜琰。高谦怕下人不周,每日里着人由宫中送御膳与姜琰。姜琰素来不喜人多,常一人坐于内室,也不用人服侍,自得其乐。

这日吕护返回大月,来府中探视,高谦亦同来,姜琰见到故友,难得开怀。三人也不拘小节,坐于姜琰内室叙话。

“陛下原不擅烹茶,如今这煮茶技艺,不输公主啊。”吕护夸赞高谦道。

“阿婧喜饮茶,本王特地求教于茶道高手。”如今高谦已经丝毫不掩饰对姜琰的偏爱。

“如此,本相谢陛下抬爱。”

“莫要贫嘴。”高谦边说边将茶盏递到姜琰跟前。

“先生,我要的药,可备好了?”

吕护略一沉吟,道:“公主,您哄骗武宁王回北境,又命在下寻来这虎狼之药,公主意欲何为,在下也猜到七八,此法断不可用。”

“先生说什么‘虎狼之药’,何意?”

“回陛下,是强力催产之药,难产时服下,可尽速产下胎儿,但会引发产妇血崩。”

“阿婧……”

“莫再多言,我劝了栾彧回北境,皆因此事。放心,只是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