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川乌一脸好奇。
“这是金轮族长专门为庇护金轮一族建的隐境,与外面几乎没有交集。”天穹道。
“金轮隐境?本座……呃……我竟不知这南山境里已造出这一番境界。”烛龙皱眉道。
“你才几岁呀,这大千世界你没看过的多了去了!”
天穹笑道,伸手想捏捏烛龙奶团子似的脸蛋,还没碰到就被烛龙厌恶地拍开。
“你这小兄弟……”天穹正向川乌笑她这傲娇弟弟,忽然发觉川乌唇上几乎都没了血色,强撑着微笑。
“先救你姊姊要紧!”
天穹将奄奄一息的川乌打横抱起,大步流星便向坡下走去。
小师尊这小胳膊小腿着实限制他发挥。
从前总是他在前面走,川乌与防风在后面追,如今他也体会到追别人的滋味了。
天穹的棚屋就在山坡下不远,拐几个弯便进了他的小院。
纯木材搭建的棚屋倒颇有一番清新雅致,没想到这山人看着野蛮,倒有些心灵手巧在身上的。
天穹将川乌放在榻上,立马架柴烧水。
“极寒极热,她受不住。”烛龙站在一旁道。
“哦?”天穹立马明白了小师尊的意思,随即取了些温水,为川乌擦脸和手脚。
白净面庞一点点显现出来,两条浅浅的新月眉,下面的睫毛虽密,却也是浅浅的,只是唇上几乎不见一点颜色,整个人都虚弱不堪。
天穹一边洗那手巾,心里却暗自惊讶,他竟从未见过如此美貌女子,如此年岁便已是这般动人,再长开些怎还了得?
抬起川乌血迹斑斑的胳膊,才发觉她竟只穿一件外衣,袖子里面空荡荡的,怪不得如此畏寒,原是衣着单薄!
天穹急忙将自己的兽皮氅衣拿来,暖暖和和将榻上小小的一团包裹得严严实实。
“你这姊姊太虚弱了,你姐弟二人到底是经历的何种磨难,怎能落得这般境地?”
天穹收拾完毕,与小师尊坐下来闲谈。
烛龙并不愿搭理他,将自己收拾整洁些后便安然坐着凝神。
“怎不说话?”天穹将座椅拖到小师尊跟前去继续盘问,“你们的父母呢?”
“没有父母。”
烛龙冷冷道,仍闭着眼,多说一个字都不情愿。
“没有父母?……怪可怜的嗷……我倒是有父母,只是怪我自己走丢了,当年……”
“从前之事,不必多说。”
天穹正要道起旧事来,却被小师尊无情打断。
他并不想知道一个野蛮山人的过去。
“倒也是,都是些陈年往事,说了也是徒增烦恼……你如今几岁了?”
烛龙以为上一句便足以叫他闭嘴了,他竟还能继续聊起来。
“记不清了。”
“连自己年岁都忘了啊……啧啧啧……没关系,从今往后你便在哥哥这里住下,哥哥每日给你烤鸡,保你以后不用挨饿受冻!”天穹说着自己倒先嘻嘻笑起来了。
烛龙闭目不语。
“那你的名讳呢?不会也忘记吧?”天穹兴致未有丝毫消减。
“烛龙。”
“烛龙?”天穹惊道。
意识到自己泄露了身份,烛龙连忙改口:“不是……是阿虫……”
可笑他行走四境从来都是光明正大,从未如此畏首畏尾,情急之下竟给自己取了这么荒唐的名字。
“哈哈哈哈哈你这小娃娃真是有趣!”天穹闻言哈哈大笑。
烛龙暗自气恼,乜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蛮山人一眼,并不想同他过多言语。
“那这位小虫小兄弟从何而来?要去往何方?可有其他同伴?”
天穹抛出一连串疑问,烛龙只挑最简单的一个,答了两个字:
“并无。”
“呃……”
天穹生性活泼,虽也是这隐境的外来人,却同金轮族人亲如一家,可他这自来熟的本事,在这个沉静如冰山的小虫这里怎么也使不出来。
“……我去看看你姊姊吧。”
天穹眼看与这小孩聊不下去,尴尬起身又去照看沉沉睡去了的川乌。
川乌小猫似的窝在那宽大温暖的衣服中,睡得正香。
烛龙偷偷睁了一只眼,竟窥到天穹正小心翼翼蹲在一旁,托着腮怔怔看着睡梦中的少女。
“兄长,可否帮我姊姊烹些食物?多谢。”
烛龙憋了半天,终于寻了个理由将那山人支开。
想必川乌自己也不愿在睡梦中被一个陌生男子偷窥,况且他离的那么近!烛龙心下思量。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作为师尊,便是她父亲的父亲,他当然得保护自己的废物徒弟。
虽然是棵蔫瘦的小白菜,好歹也是自己家的,不能叫这野猪随便给拱了。
是的,他只是在替苍术履行职责罢了。
烛龙终于给了自己行为一个合理的解释。
嘴角露出了一抹满意的微笑,安安稳稳在川乌榻边坐下来。
烛龙换了一身草紫色衣衫,稍体面些,又在室内踱了几回,莫名的心神不定。
这金轮隐境的白天仿佛分外长些,按外面的时间算,应当已过了子时,可看看外面,太阳仍白花花地晒着,丝毫没有要落下去的意思。
川乌仍未醒来,天穹又迟迟不归,烛龙踱到那巨大的木窗前,独自看那金灿灿圆溜溜的太阳。
一般人乍看这太阳与外界的太阳并无大异,然而烛龙细细端量,竟看出是个空心的假日!
烛龙并不畏惧那烈阳的光辉,一眼看到那金光之下,太阳并非正经的太阳,只圆环似的挂在空中,预制好的似的射出万丈金光来。
“师父……师父!”
川乌口中还念叨着苍术,叫着叫着自己醒了,迷迷糊糊间见窗边背光立着一黑影,忽然想起崖底求生、师尊回魂、山人围攻一串事。
病中惊坐,她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强烈眩晕,只好又倒在榻上。
烛龙闻声连忙回头,急急来照看他这豆芽菜似的小徒。
“师尊……几时了?”川乌道。
“大约……子时罢。”
烛龙也纳闷这隐境的时间诡异。
“子时?”川乌惊奇的观望窗外,显然并不相信。
“确是子时。”
天穹正从外面回来,背上耷拉着一整只野鹿。
正巧听到姐弟二人的谈话,远远接道。
“金轮族长仙逝,按这隐境的规矩,当点一月的白昼,方才能恢复平常昼夜交替。”
天穹一边手脚麻利地清理着鹿肉,一边解释。
“金轮族来此境已有一千多年,此间除我一个,再无外人打扰。莫怪他们凶恶,都是迫不得已的可怜之人。”
天穹叹了口气道,将一块鹿肉放在了炭火上。
“恩人可否仔细些说?”川乌一脸好奇。
“这金轮一族,原是有守护金乌的神职在身上,就散居在旸谷周围,护佑整个东山境。
多年前,一个双头四脚大鹏鸟妖突然出现,金轮族见惯了邪灵,本是没将它当回事的。”
“后来呢?”
“后来那大鸟竟日渐强大起来,不日便丰满羽翼,金轮族要剿灭邪灵,与那大鸟大战几回。
本以为它已落荒而逃了,哪知它是打起了金乌的主意。
金乌眼盲,全靠感受气流寻找方向,那大鸟便日夜挥舞它那一双巨翅,旸谷风场大乱,金乌屡屡迷途,整个东山境昼夜颠倒,民不堪其扰。”
“那金轮族怎不出手?”烛龙道。
“不少居民受那大鸟迷惑,听信谣言,以为金轮族妄想通过控制金乌,统治东山境,一夜之间竟与金轮族反目成仇。”
天穹沉重地叹了口气继续道。
“金轮神女被逼无奈,当众剖心挖肺,以死明鉴,众人方才罢休。”
“可那大鸟依旧作乱,死了倒不正合它心意?”川乌急急道,她倒有些为这金轮女神有些不值。
冒死守护些愚昧之徒,为一群黑白不辨之人剖心挖肺,有何价值?
烛龙在一旁沉沉看着她,沉默不语。
“金轮一族也如你所想。
女神的死换来了民众的团结,鸟妖被驱逐到东山边境,一切恢复如常,只有金轮族死伤无数,又痛失女神。”
“故而金轮族倍感心寒,族长才举族迁徙,造了这隐境逃避过去?”烛龙大致已猜到了后面的情形。
“嗯……”
天穹点点头,缓缓翻动架上滋滋冒油的烤肉,满脸的惋惜。
“那这太阳……”川乌指了指窗外。
“只是族长炼出的法器。”
“太阳竟还能伪造?”川乌惊奇。
“要说伪造,这隐境的一草一木都算伪造了。”天穹笑道。
“否则什么神花仙草能足足一月无夜无月而不死的?”
“原是这样……”
“─嗨!快别说这陈年旧事了,快吃吧。”
一块香喷喷的烤肉递到川乌面前,川乌眼里瞬间有了光。
“小虫兄弟的─”
“小虫?”川乌刚要大快朵颐,听到师尊给自己取的这小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小师尊拉着脸,羞恼又无奈地盯着她。
川乌笑道:“别看我,快吃吧小虫哈哈哈哈哈……”
烛龙又将目光转移到那块冒着热气的鹿肉上,甚是嫌弃。
“我不─”
“小虫他说多谢!”
“吃”字还未出口,川乌急忙抢道,边说边将盛肉的盘子塞到烛龙手中。
烛龙满脸不解,瞪着川乌。
他本就不饮不食,品茶也不过是和苍术他们学的打发时间的把戏而已。
这鹿肉刚割下来,不知烤没烤熟,隐隐还有一股血腥味,他实在不下不了口。
川乌见状立马飞来一个威胁的眼神。
哪有人不吃不喝不休不眠的?
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山神烛龙,还受了重伤似的。
那些妖怪一个个眼馋得滴血,恨不得杀了他山神邸满门,将他烛龙剁成十八块,他倒自爆身份。
烛龙满脸幽怨,不情不愿夹起那块鹿肉,正要送到嘴边意思一下,却被一旁的天穹抢了过去。
“小虫兄弟吃饭怎这般磨磨唧唧?”
三下五除二,那一整块鹿肉立马被分为几个小块。
“吃!”
天穹憨笑着将盘子还回烛龙手中。
“多……多谢哈……”
师尊脸上笑得比哭的还别扭。缓缓夹起一块肉,闭眼向嘴里一塞。
“好吃吗?”天穹拍拍他的肩膀。
“我烤的肉可是整个隐境内最鲜美的!”
“好吃……”
“哈哈哈好吃便多吃些!”
厨艺受到认可,天穹一拍大腿,乐呵呵又给这位“小虫”兄弟添了些。
烛龙磨磨蹭蹭,终于挨到用餐结束,迫不及待便丢下那没嚼完的肉,起身欲走。
突如其来的心悸如潮水般涌来,耳朵嗡嗡作响,烛龙扶着椅子一动不动。
“怎的了?”
川乌注意到师尊的反常,扶着他胳膊轻生询问。
“无碍。”烛龙拿开了她刚刚抓肉的手。
“哦……”
晒了许久太阳,又吃饱睡足,虽仍有些虚弱,但精神已经恢复许多。
川乌半信半疑,转身向天穹道谢:
“感谢恩人盛情款待!”
天穹古铜色的脸上竟泛起的两坨红晕,抓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
“别一口一个恩人了,叫我天穹便好。”
又想起什么似的忙道:
“还未请教这位神仙妹妹芳名?”
哼,神仙妹妹……谁是你妹妹?倒不嫌恶心的慌。
这野蛮人同他说话时可不是这般扭扭捏捏惺惺作态。
“川乌。”
川乌并未理会一旁神情扭曲的师尊,向天穹微笑道。
“川乌?那便是鹅儿草了?哈哈哈以后叫鹅儿岂不是更亲切些?”天穹道。
方才一番哥哥妹妹便罢了,才认得几个时辰,竟连小名都取好了?
烛龙冷哼一声,抱着胳膊在后面转悠。
川乌转头看了他一眼,仍未理论。
她这个师尊突然阴阳怪气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
像凡间那些小泥点子突发恶疾似的,常人无法理解。
“鹅儿?哈哈好可爱─”
“以后你们便安心住下,这隐境里十分安全,我来保护你们!”天穹拍拍精壮的胸膛。
在天穹处休养几日,师尊大好,川乌也精神了许多,那叫天穹的山人却毫无倦怠,日日新鲜烤肉,野鸡野鸭,飞禽走兽,又为川乌姐弟换了暖和的新衣,甚至一日比一日殷勤。
“我二人还有要事,恐怕不能在此久留……”
川乌躺在草坪上晒太阳,藏在心底的忧虑终于显露出来。
自她寻到师尊,便一直在忧心崖上落单的防风师叔。
风妖强大,防风一旦失手,便只有死路一条。
可怜她那六师叔为人实诚,做事又利索,平生最重感情,最后却偏偏落了个形单影只。
“就此别过吧。”川乌道。
“就此别过?!”
天穹、烛龙异口同声。
“你这副身子骨,恐怕还走不到出口便又要倒下了。”
天穹忧心忡忡看着面前这个单薄瘦弱的小姑娘。
“不如再住两日,你养养身体,我与你做些干粮,行路也有些力气。”
“只是……”川乌犹豫道。
“是啊姊姊!天穹大哥一片好意,我们便再住两日吧!”
“嗯?!”
川乌震惊地看着眼前笑得谄媚的师尊,眼里缓缓冒出一个大大的疑问。
“你被夺舍了?”川乌向师尊打了个唇语。
“姊姊,便再住些时日吧!”小师尊竟凑过来抓着她胳膊开始撒娇。
“嘶……”
臂上忽然闷痛,一低头竟对视上了小师尊皮笑肉不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