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乌惊叫,不顾一切扑向火堆。
“你疯了!”
天穹急忙拉住疯狂的川乌。
“快叫你的族人住手!”
川乌头也不回,刺啦一声直接撕掉了天穹抓着了衣袖,决然扑进烈焰。
小师尊灰头土脸,无力地耷拉着脑袋,气若游丝。
衣衫到处都是斑斑血迹,手脚已经被勒出血,整个身体被牢牢绑在中间的鸟纹巨柱上,早已被浓烟熏的昏迷。
火舌仿佛恶鬼一般贪婪舔舐着周围一切,扑面而来的热浪仿佛要烧化万物。
川乌恨自己,明知师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那锁灵钉已嵌在师尊龙骨之中,那日她还执意叫师尊重回这躯体。
若不回去,师尊也不会被限制,更不会被这区区金轮族绑上火刑柱。
她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眼泪大颗落下来,也不顾被烧得生疼的肌肤,手忙脚乱急急为师尊解了绑。
抱起师尊刚要离开,却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拽了趔趄。
定睛一看,师尊脚下竟还有四个巨大的金轮相互钳着,齿轮交错滚动。
师尊不动,那金轮还松些,师尊稍一挪动,那金轮便立马收紧。
这法器有些蹊跷!
川乌捡起一根木棍,想深入那齿轮别着。
可刚一靠近,一束强烈的金光迸射出来,川乌被打翻在地,木棍掉进齿轮间瞬间被磨碎。
大火熊熊,人声嘈杂。
烈焰之外,天穹死死拽着一个长者装扮的金轮族人,长跪不起。
“我当日便警告与你,若这小童形迹不端,我族人必不轻饶!”
暂代族长的金耀长老怒道,一把甩开了苦苦哀求的天穹。
“我三人日日同吃同住,若是邪祟我早就发觉了,怎会留他到今日!”天穹仍不肯放弃。
“这小童也许就是那日杀害族长的邪灵,天穹!你还沉迷不悟!”金耀长老痛心斥责。
“你若再横加阻拦,今日便连你也烧了!你要做金轮族的敌人吗?”
“我……”
天穹犹豫了,金轮族是他的家,是他唯一的归宿,可川乌……
“你若还记得老族长对你的恩情,就去将那女妖杀了!”金耀长老递来一只寒光毕露的匕首。
天穹咬唇看着那匕首,迟迟没有伸手接。
“天穹,你还犹豫什么!”
长老痛心疾首道。
“他们不是邪物!这其中肯定有误会!”
他不敢相信单纯善良的川乌姐弟是长老口中的邪祟,她两个是那么单纯,那么与世无争啊……
天穹痛苦抱头,仍不愿面对长老口中的“事实”。
“我亲眼所见,这小童周身散发黑气,形迹可疑,又专挑了今夜众人欢聚之时孤身一人在院中做法,他不是邪灵是什么!”
“她姐弟善良友爱,连溪中大鲤都不忍杀害,怎会是杀害族长的凶手!”
“天穹!人心叵测,他二人不过是伪装良善暂时迷惑我们,好让你我放松警惕!你一心包庇嫌犯,对得起金轮族人对你几十年的养育之情么?”
“快去啊!”匕首被塞到了手里。
天穹被长老一脚踹到柱前,耳边充斥着族人对邪灵的咒骂。
金耀长老怒道:
“继续泼酒,给我将这两个邪物烧成灰烬!”
火光映天,川乌苦苦哀求无人理会,声泪俱下,求告在愤怒中转为谩骂,声嘶力竭。
天穹怔怔的看着那火浪,大火的热浪将川乌与小虫扭曲,像那日隔着水波看见的她的笑容。
“天穹大哥!救救我们!”川乌痛苦求告。
他的拳头攥紧了,他不相信川乌和小虫会是杀害族长的邪灵,也不相信淳朴温厚的金轮族人会这样愚昧。
仅凭几个人的见闻便能活活烧死两个人,今日他也豁出去了,就赌这一把。
川乌立于高台之上,浓烟滚滚中,只见那些天穹深爱着的、深信着的金轮族人一个个如凶神恶煞似的,恨不得将她二人撕碎。
浓烟不减,天穹眸里映出金红的火光,熊熊燃烧着。
突然纵身一跃,扑向了那火中巨柱。
“你怎么来了!快下去,你会被烧死的!”
川乌连忙推搡来帮忙的天穹,烈火无情,他一介凡人之躯怎能经受得住如此高温。
“我来救你!快走!”
天穹顾不得烧伤,生生用胳臂替川乌挡下了一个火球,嘶声怒吼。
“走不了啊!”
川乌虽哭着,手里仍不懈用力,妄图破坏那几个巨大金轮。
“竟连六阳精轮都用上了!
天穹一看那金轮着实吓一跳。
“我从前在秘卷上见过,这是金轮神女生前留下的法器,但凡有灵识的神仙灵物,几乎无一能够逃脱。”
“那便是必死无疑了?”川乌带着哭腔。
师尊本身杀不灭的,可神力却能一次次递减,直至枯竭。
几位山神元神碎片尚未找齐,若师尊一再被害,恐怕未等凶神魔龙现世,师尊自己便先扛不住了。
“你说话啊——”
天穹犹犹豫豫,不敢继续说下去。
“我很久之前听老族长讲过,要解开它,还需两个轮盘做钥匙,可神女死后那解锁的金轮早已下落不明!”天穹说出了真相。
川乌脑子“轰”的一声,难道今日是必死无疑了?
浓烟呛得她眼泪直流,烛龙这般修为深厚的大神都受不住,何况她一个小精小怪,晒太阳久些,雨水少些便要死要活的,怎扛得住这烈火灼烧。
“没有钥匙,小虫救不了,你也要被烧死了!”
眼看大火已烧到脚下,天穹拽着她胳膊,强硬道。
“不行!要死一起死,我绝不苟活!”川乌仍死死拽着师尊不肯松手。
天穹索性将她拦腰扛起,拼尽全力一跃而起,二人双双摔在地上。
川乌吃痛爬起,仍要去火中找师尊,金轮族人一拥而上,百十支长矛直逼她肺腑。
“不要动她!”
天穹拼命扑向川乌,将她从族人的挟制下抢出来。
慌乱间随身携带的锦囊竟被撕裂,钗环头饰,暗镖灵草,五花八门的杂物从那只小口袋中散了一地,两只缺了一角的金轮缓缓滚落出来。
这化物囊原是防风之物,本借与她帮忙分担些法器行李。
那日在东山神邸寻找凤尾针后竟顺手连这金轮一并装了进来。
“快走!”
天穹并不认得那锦囊是何宝物,只手忙脚乱扛起川乌没命飞奔,可惜那些宝物尽落埋没在了火场之中。
再说被绑在火柱上的烛龙,自从受了那锁灵钉,身体一直未好,又开了创世之洞,被风妖偷袭全身灵脉大乱,断头崖底极寒,金轮烈火极热,一冷一热,竟引得灵力倒流,攻入心脉。
能使强者崩溃的,必然是从他自身而发的。
烛龙本以为此身必死,已做好灵肉剥离的准备,忽然天降一个闪电,将他元神生生又逼了回去。
原本晴朗的夜空忽然雷声大作,接着便是瓢泼大雨。
烛龙绑在柱上,里里外外被浇了个浑身湿透。
待那大火完全熄灭,天上竟又飘起鹅毛大雪来。
金轮族奈得了高温,却受不了严寒,一时间花草枯死,先前穷凶极恶的金轮族人们冻得面色发紫,只好暂时撤退。
铺天的大雪里,一头雪狼不知从何而来,狼嘴垂着鲜红的涎水,凑近嗅了嗅烛龙,依偎着还未苏醒的小身体,渐渐没了呼吸……
川乌被拖到一处山洞,几乎是发了疯。
天穹也不恼,认她捶打也并不做声,只默默承受着。
精力几乎耗竭,川乌倒在石壁下,心如死灰。
“川乌,小虫他……”天穹欲言又止。
川乌嗓子几乎哑得说不出话来,靠在壁上不说话。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师父也没有教,脑海一团混沌。
更令她崩溃的是,自己崇拜的大山神,也并非想象中的无所不能。
烛龙此时的软弱,令川乌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一个宽厚的胸膛贴过来,天穹笨拙地送来一个拥抱。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烟尘缭乱,疲惫的金轮族人经过一夜战斗,还在沉沉酣睡。
金轮族的秘卷曾经有过记载,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以神女的怒火炼就七七四十九日,铸就六阳精轮,一把钥匙在神女手里,一把钥匙给了金轮族人。
神女消失后,钥匙也跟着失踪了,只有金轮族人手中的一把,藏在密阁之中多年,从未面世。
“你确定是这里吗?”
川乌踢开了脚下枯骨,战战兢兢跟着天穹。
“我小时候族长带我来过的,肯定没错!”天穹下了决心,一定要护她姐弟周全,他决不能食言。
因为密阁隐蔽,几乎无人打扫,更无灯光照亮,漆黑之中,二人继续摸索着向前。
小师尊被捉,并不是天穹的过错,他待她们已是极好,不能叫无辜的人来承受过错。
川乌已经打算好了,天穹只是引路,窃取钥匙由她亲自动手,这样便能将天穹撇干净,后果由她一人承担。
“就知道你们会来,叛徒!”
黑暗里甩出一巴掌,正正打在天穹脸上,二人心惊之际,四面升起火球,金耀长老由众人簇拥,居高临下。
“跪下!”
金耀长老厉声呵斥,天穹目光炯炯,瞪着对面众人,一瞬间又软了下来,竟像驯服的家犬一般乖乖下跪。
这一幕川乌看在眼里,情理之中,却是意料之外。
金耀长老干瘪的胳膊举起来,一根细长的手指指向川乌。
天穹低着头,拽拽川乌的衣袖,小声道:
“川乌,快跪下,我们一起求求长老!”
川乌捏紧了拳头,狠心甩开天穹的手。
“把钥匙交出来。”她的声音冷静得自己都有些陌生。
“妖女,拿下!”金耀长老下令,众人正要动手,只见方才乖顺的天穹忽然暴起,猛的将长老扑倒在地,口中同时大喊:
“钥匙就在阁顶,快去!”
川乌也顾不得许多,使出浑身力气,腾上阁顶,好容易攀到正中,却只有一个结满蛛网的空匣子。
“没有啊!”川乌摸了一把盒子里那圆形的痕迹,焦急呼告。
“怎么会!明明就在那里!”天穹不解。
“小子,还是太嫩了些。”金耀长老从地上爬起来,大手一挥:
“通通绑了!”
天穹后脑中了一闷棍,不省人事。
川乌被乱箭射下,强撑着爬到洞口,却远远望见柱上风雪已停,柱下是大片的殷红,自觉喉头腥甜,一口鲜血喷出,也昏死过去了。
再醒来时,自己竟也被绑上了火柱,脚下是被烧黑了的木柴,一群金轮族人正在给什么东西剥皮。
“天狼星!”
川乌惊叫,绰绰人影中露出了似曾相识的雪狼,却只有一个头。
金耀长老围着刚剖下的雪狼皮裙,正托着一个金轮欣赏。
天穹头上凝着紫红的血,被绑在对面的木柱上。
“天穹!”川乌再次大叫,却无人理会。
只有一个披着头发的小女孩听到了她的叫喊。
“姐姐。”小女孩从土里挖出个什么东西,亮晃晃举起来叫川乌看。
金轮!
怎么会在一个小孩手里!那金耀长老手上的是……
周围小孩嬉笑打闹,手里争夺的都是锦囊里的法器,川乌忽然明白了一切。
神女,东山山神,守护的都是第一把钥匙。陆吾神君替神女保管钥匙,藏在只有山神才能打开的山神邸中,却被她和防风翻了出来,又糊里糊涂带在了身上。
“妹妹,过来呀,到姐姐这里来。”川乌哄着那小女孩。
小孩懵懵懂懂,正要踏上火柱台,却被一个女山人一把拽下,还挨了一巴掌:
“死孩子,她是妖女,会害人性命的!真晦气!”
金轮被一把夺下,随手扔在了一边,山人骂骂咧咧,将小孩拎回家去。
天穹苏醒,手脚麻木,动弹不得,金耀长老可就等着他醒呢。
“天穹。”金耀发话了,“啧啧,多善良的孩子。”
天穹转过头去不愿与金耀对视。
“你是被这个妖女蒙蔽了心智对不对?”金耀走到天穹跟前,硬生生将他头掰过来,看着他。
“亲手杀了她,你还是我们的天穹,窃取钥匙的罪过,也一概既往不咎。”长老说的分外蛊惑人心,“你难道想成为金轮族的罪人吗?为了一个外来人?”
天穹眼神直直的,中了邪似的一动不动。
长老满意微笑,叫人解开他身上的绳子,顺手拔出腰间的金刀,再次递给天穹:
“再给你一次机会,杀了她。”
“不要啊,天穹哥哥!”川乌企图唤醒麻木的天穹,却根本无济于事。
天穹傀儡一般一步步逼近,川乌喊破喉咙也唤不醒他。
─金刀落下,并没有传来想象中的疼痛。
身上却是一松─天穹拿它割断了绳子!
“你没中邪?”川乌惊诧。
“快与我搏斗。”天穹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说。
随后便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朝川乌追来,川乌急忙躲闪,天穹步步相逼,川乌只好勉强接招。
二人缠斗,不觉已到金耀长老身边,天穹突然瞪大双眼,猛的朝川乌推了一把,竟回头反扑到金耀身上。
“走啊!”
天穹大呼,顾不得被擦得鲜血淋漓的手脚,慌忙奔去火柱台,捡起被打落在地的另一个金轮。
轻轻回头瞟了一眼再次被众人胁持的川乌,纵身一跃跳进了炙烤着师尊的火中。
干柴在烈酒与火焰中噼啪作响,时间仿佛凝固了似的。
金轮族人看着他跳入火堆目瞪口呆,不约而同呆滞在原地。
他们显然没料到天穹这小子与这两个邪物感情如此深厚,竟值得他为之去死?
还未等川乌从惊讶中缓过来,只听通天一声巨响。
一束金光刺破苍穹,那鸟纹柱从中裂出一道宽缝,随即破成万千碎片飞溅四方。
逆着那刺目白光,天穹背着小师尊从烈焰中走来。
烟火弥漫,远处集市的彩风与人群的欢呼显得尤为讽刺。
天穹将软绵绵的小师尊放在川乌面前,浑身是伤。
“说了保护你们,我天穹说到做─”
话未说完,一口黑血喷出,天穹眼睛瞪得如牛眼一般大。
川乌目瞪口呆,目光缓缓下移,十几只木箭已射穿他的五脏六腑。
“天穹,你执意要庇护这两个邪物,我等只能替族长除了你这叛徒,别怪我狠心……”
金耀长老放下弓箭,缓缓道。
血溅到川乌苍白的脸上,天穹看着她绝望的目光,伸手擦了擦她的脸,跪倒在她怀中。
川乌颤抖着,将手伸到天穹唇上……探不到鼻息。
天穹死了。
川乌的眼泪还未流出眼眶便已经被烧干。
她只感觉从头被浇了一盆冰水,比在崖底时冷一百倍,痛一万倍。
“啊——!”
川乌左边抱着天穹,右边放着师尊,哭的撕心裂肺。
“你们这些无情无义的,不配做他的族人!”
川乌满眼血丝,缓缓放下天穹的头颅,拼尽全力抵着那些利箭长矛,痛苦嘶吼。
金轮族人用长矛将她挑起,一块破布似的招摇在半空。
世间最遗憾之事莫过于“无能为力”四字。
师尊被困,她倾其所有不过只能与他陪葬。
天穹因她而死,她却无法替他杀了那恩断义绝的族人。
她恨自己的软弱。
川乌眼前走马灯似的看到了树婆婆,看到了里原那条永远澎湃的大河,看到药王拔起她时皱着的眉头。
又见无晏为她浇水,师傅同她讲书,书室的地板被她擦的锃光瓦亮,流风殿前的花儿,还有前日捉到的两条大鲤鱼……
川乌感觉不到锥心刺骨的疼痛,她只觉得眼皮沉沉,耳边疾风阵阵。
青绿色的血液顺着长矛流到那金轮族人手上,吓得那人急忙扔掉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