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阴差阳错误会消解,防风

他已经很久都没什么情绪波动了。

可自从带回了这个山精,有时会莫名其妙的生气不悦,有时又如方才一般无意识露出微笑。

情绪波动如此之大,显然不合情理。

他从诞生之日开始便心沉如止水,纵使混沌大战与凶神魔龙殊死搏斗,他的心脉也未曾出现异动。

如今到底是怎么了,那锁灵钉威力如此之大吗?竟可撼动心神,扰乱情意。

烛龙又换了个舒坦些的姿势,靠在床头,愈想愈不对。

这诡异行为背后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影响他呢?

锁灵钉虽然使他神力大减,但也并不至于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控制。

按理说,混沌之灵发作还得些日子,莫非是他内力受损,提前显现出来了?

他如今已是这般软弱了吗?可他才与陆吾元神合体,应当是神力有所增强才对。

“啧……”

烛龙不解,一面思索,一面有节奏地拍着手边的东西。

“看来寻找元神要加快速度了……”

说罢,又自顾自点点头以表对方才英明决策的肯定。

一低头却看到自己已是一副拥抱姿态将川乌搂在怀里,竟还主动哄她入睡?

那被褥上突然生了芒刺似的,烛龙突然手忙脚乱翻滚下床,慌忙中外衣竟卷进了川乌被中,吓得连外衣也剥脱了去。

烛龙只着一件薄薄的龙葵色交织绫窄袖衫子,床帷之外耷拉着他半边外衣,又掉出酣睡之中的川乌的半截玉臂。

一副雨润红姿的暧昧场面,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浮想联翩。

烛龙看着这含糊不清意味不明的衣衫和床幔,面红耳赤。

“我是她师尊,她是我徒弟。我是她师尊,她是我徒弟……”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一个小山精而已,算起来她做他第一百一十八代子孙都年纪尚轻,她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娃娃。

烛龙手足无措,掐着自己的腰带在地上踱来踱去。

“我烛龙绝无败坏师德之心,更不可有败坏师德之行,绝对不可以!”

烛龙忿忿道,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

“啪!”

话音刚落,手中突然传来清脆一声响。

神鹿皮子扭的腰带,竟被生生掐断了……

“……”

大难之后本该大喜,他如今是犯了什么背运。

外衣被扒了,腰带也断了,难不成陆吾这地方有些晦气在这?

不,一定是他太久不与女仙交流,有些生疏了,难怪如此别扭。

他就说自己不适合和女仙呆在一起吧?真是的,这像什么话……

东边放出金绒似的曙光,林中清晨的空气里还有些清香,涧中鸟鸣声声,川乌睡眼朦胧迈出门来。

“师尊,你的衣服怎在我这——”

话还没说完,只见烛龙提着外裤松松垮垮,没有系腰带,懒懒从隔壁出来。

眼下发青,衣衫不整,仿佛昨夜经历一场大战似的疲惫。

川乌看看师尊容貌,又看看手中外衣,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手里拎着的衣服随着一声尖叫跌入尘泥。

“川乌,不是川乌,你听我解释!”师尊趴在门外使劲叫唤。

“我不听!你就是个衣冠禽兽!你趁人之危……呜呜呜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师父!”

川乌面色紫红,不知是哭的还是羞的。

死死躲在房中不肯出门。

“小川乌——真不是你想的那般!本座是你师尊,我怎会、怎会……”

烛龙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明知两人清清白白毫无瓜葛,那个词却怎么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川乌,开开门啊?”外面的打门声一声比一声强烈。

“我才不——”

“不”字还没落到地上,那扇陈旧木门已被破成两半飞了出去。

“你─!”川乌瞪大了眼睛,好说不成,现在连门都拍碎了?

“呃……本座也不想这样……”

烛龙搓手不好意思道,阔步来到川乌身边。

他这么大岁数,竟还从未如此羞赧局促过。

川乌见她那衣冠禽兽的师尊进来,连忙护住前胸,缩成一团埋头在被里。

“你出来,本座与你好好谈谈……”

“我真没……那啥!”烛龙气的挠头,他这真不知该如何跟这个胡思乱想的小孩解释昨晚的情况。

或者更准确来说,是不知道如何让她相信昨晚真如他所言那般。

“你离我远点!滚出去!”

川乌上半身埋在被子里,两腿胡乱踢打。

烛龙在一旁呆着,显然没料到她还会踢人,正郁闷着突然被猛踹一脚。

“你敢踢本座?”烛龙不敢相信他这小徒弟如今已经这般猖狂了。

“我恨不得杀了你,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川乌在被中瓮声瓮气骂道。

“昨天我本想将你放到床上,你一翻身竟将这衣服压得死死的,看你哭了几天好容易睡了,就没想吵醒你……”师尊有些滑稽地提了提裤子,在床前蹲下身来,与坐着的川乌齐平。

他在那小身躯里困了个把月,突然还原回本来的模样,竟还有些不适应。

从前倒没发觉这小山精竟如此瘦小,站在她面前说话低头低得脖子仿佛要折成两截了。

“……”

川乌默不作声,只哭泣声小了些。

“你信本座,本座好歹是山神,你从前不是说最崇拜山神么,山神怎么会说假话诓骗你呢?”烛龙继续耐心劝道。

“那……你腰带呢?”川乌迟疑道。

“断了……”

“好端端的怎会断了?……你还说什么都没做!”川乌气鼓鼓的握着拳,顺势推了身边这个老不死的骚尾巴狐狸一把。

她在流风殿时偷偷看陵游那些画本子,两人本来好好说着什么话,却忽然滚做了一团,那画中男子总是一把扯落腰带恶狼似的扑到女子身上,掩着床幔,待出来时已是大汗淋漓,身心疲惫——就如这个无耻的师尊一般衣冠不整。

陵游师叔说那叫“颠鸾倒凤”,世间最美妙之事莫过如此,世间最下流无耻之事也莫过如此,全看个人心意。

川乌不知此中深意,只记得“下流无耻”四字,她生来清清白白,如今竟成了无耻之徒,一切都叫他毁了!

想着又掩面呜呜咽咽哭起来,她从未遇过此事,除了哭和大骂烛龙,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烛龙被川乌推一把,自然是岿然不动,然而就势坐在了川乌脚下,长叹一声。

“谁能想到神鹿皮的带子竟也会断掉?”

“……那日从山神邸出来时想着,寻元神也不是什么难事,速战速决,带两件衣服足够了,谁知这腰带如此脆弱,本想今早起来修一修,挨到出了这隐境再寻个新的,却被你撞见了……”

万亿岁的烛龙说着竟像个毛头小子似的青涩。

“……此话当真?”

川乌将头从被里露出来,怯怯道。

“当真!”

威严冷漠的师尊竟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终于沉冤得雪似的,闻言竟破天荒绽放出笑容来。

“不生气了?”烛龙小心翼翼试探。

“不了。”

“小孩儿。”

她因为天穹之事哭了三日三夜,好容易放下了压力睡了一觉,一醒来又被惹得大哭一场,一双眼睛肿得和水泡似的。

眼眶里还噙着泪花,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本座如此身正之人,怎会做出那种背德苟且之事?”

烛龙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轻松起身,继续蹲着,同川乌笑道。

“老不死的……”川乌擦了一把脸,嘟囔骂道,一把拽回了师尊手里玩弄着的袖带,自顾自走了。

烛龙既已恢复些神力,又从那禁锢他的身体里解脱出来,百十来丈的悬崖自然轻而易举便能飞出去,也不必苦苦寻那另一个出口了。

从哪里来便从哪里回去,二人逆流而上,又回了那日被金轮族围攻的小山坡。

看着山坡上的一草一木,旧事又浮上心头来,川乌恍如大梦一场,却平白带走了几条无辜的性命。

今日离开了,恐怕日后也无缘再来。

川乌走得极慢,落在后面一大截。

“怎的?你是想与那山人陪葬?”

烛龙在前面说话,头也不回。

“来了来了。”川乌应了一声,加快步子赶上去。

“抱着本座。”

看着眼前女孩急急奔来,闻言又兔子一般窜出去,烛龙简直忍俊不禁。

他就那么骇人,那么像一个拈花惹草的下流之徒?

“你不抱着本座,怎么出去?灵宝阁的法器都被苍术给防风收拾走了,跟着本座可不比你那好师叔。”烛龙无奈解释。

带孩子果然费心费神,不知何时他竟也和防风一样罗嗦了,真是麻烦。

川乌小心翼翼挪到师尊身边:“别无二心?”

烛龙满头雾水:“你这山精,本座若有歹心,何必等到这时候?”

也对,他捏死她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若真有别的想法,她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川乌伸出两三根指头,试探性地抓着师尊衣襟,胳膊伸得直直的,仿佛中间还要搭一架云梯似的遥远。

“抱紧。”

烛龙看着那两根小指头,哭笑不得。

百丈的高崖,她就这般捏着,没等上去就被冲成肉饼了。

川乌咬咬牙走近一步,却被一只有力的胳膊紧紧揽入怀中。

“要走了。”

一瞬间紫气冲天,二人急速向上飞去。

苍术防风他们带她都是御剑,行得稳当温和,川乌头一次经历这么猛烈的飞行,吓得尖叫连连,这时候倒顾不得师徒有别那一套了,死死攥着师尊衣服生怕从师尊的庇护下掉出去。

巨大的风声在耳边萧萧嘶鸣,胃里翻江倒海。若不是有那只胳膊搂着,她脑子都要飞出去了。

“师……师尊……慢一点……”川乌强忍着吐意恳求。

“到了。”

烛龙云淡风轻掸了掸衣袖,胸前明晃晃两片水渍。

“你这山精,竟还是汗手?”

“……”

那两只手印清晰可见,再大力些他衣服都要被扯出两个洞来了。

“等找到防风,你可得将本座衣服赔来。”师尊嫌弃道。

“哦……”

她没钱,一分钱都没有。

在山神邸时师父养着她,出了外面防风师叔供着她。

山神邸只给高阶以上的精灵神仙发月俸,像她这样的低阶山精,有的吃有的住已算幸运至极了。

“本座竟不知山神邸还有这样的规矩!”师尊闻言皱眉道,“那邸中总共有多少低阶精灵?”

“……一个。”

“谁?”

“我”川乌指了指自己。

烛龙快被自己气笑了。

山神邸自建立那一日开始便从未收过低阶精灵,怪不得只给高阶以上的发月俸。

“从今往后,你要钱便只管从本座这里拿,回头记苍术账上。”

师尊慷慨道。

“好!只是……”川乌欣喜应了一声,随即又担忧起来,“师父会不会欠很多帐啊?”

师尊闻言大笑:“哈哈哈你可真是小觑你师父了!”

崖上还是如他们离去时一样凌乱,风摧朽木,血迹斑斑。

“防风师叔——防风师叔!”

川乌缓过来第一件事便是寻找她师叔。

然而耳边除了萧萧风声与崖底幽幽回音,空无一人。

“别喊了,防风被带走了。”

师尊蹲在一边研究那血迹走向,冷冷道。

“抓走!”川乌不可置信,防风师叔即使打不过那风妖,逃跑的本事还是有的,怎可能被捉去了。

“你来看,这血迹像前几日的?”

“大约……一两日吧……”川乌疑惑,“或许是期间有别人到此打斗过呢?”

“你辨认不出这一片,你自己的血总能认得吧?”

顺着师尊手指的方向,川乌看到自己当日掩避的角落,那青绿色的血迹只变成了墨绿,并未完全变黑。

他们在金轮隐境呆了半月有余,这崖上不过三五日,崖底的时间竟比崖上慢了许多。

“这一块本是高地,几乎不可能积水,却有如此明显的血洼。你来看这里——”师尊向右指了指,“血迹和脚印模糊不清,必然发生过大的打斗,且防风多半被那东西重伤了,到了这里,却只剩下血滴,不见了脚印。”

川乌顺着手指方向细看,果然那足迹在枯林西边戛然而止。

“可那风妖恨不得将我三个碎尸万段,若能杀了防风师叔,怎会多费手续将他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