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汝华听得此言,浑浊的眼底倏然迸出精光。
“臣十四年任江西布政使时,曾见南昌王圈地八千顷,佃户鞭笞至死者填壑。泰昌元年臣督漕运,临清钞关岁入仅三万两,而商贾过楼船者,珍珠竟以斛量!“
“今岁三月,洛阳福藩又奏请扩庄田三千顷——“
朱由校听得眉头紧皱。
“李卿放心,朕之前说过,必会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朕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李汝华闻言,心中顿时开阔。
“陛下绍统承祧,春秋鼎盛,而锐意更化,雷厉风行,实旷古罕觏之圣主也!”
大明有此圣君,他如何不肝脑涂地呢?
朱由校摆了摆手,说道:“有些事情急不得,饭要一口一口吃,如今最要紧的事情,便是彻查贪腐,尚书莫要留下手尾了。”
李汝华当即说道:“臣下清廉,无有半点贿赂之事,陛下但查无妨。”
朱由校颔首点头。
彻查贪腐,最怕查到自己人。
若是揭开了说,你是处理还是不处理?
是故,事情要在未发之前便杜绝,这是最好的。
“好生为国办事罢!”
“陛下以雷霆之断行宽厚之政,以日月之明察秋毫之奸。臣虽老悖,敢不竭股肱之力,效犬马之劳?微臣告退!”
李汝华走了之后,朱由校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除了孙如游之外,看来,他又有一个内阁人选了。
就在这个时候,魏朝凑到朱由校身前,脸上缀着谀笑,说道:“陛下,英国公方才就在殿外等候已久了。”
“让他进来罢。”
本来朱由校在端本堂,就是等张维贤的。
没想到李汝华沉不住气,先来了。
朱由校端坐在御座上,英国公张维贤快步入殿。
他脸上有慌乱之色,额头上隐隐有细汗,显然有些神情不定。
“臣张维贤,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国公无须多礼。”
张维贤老老实实行完大礼之后,缓缓起身,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陛下不嫌弃臣能力平庸低劣,将监察弹劾的重任托付给臣,这实在是旷世难逢的殊荣恩典。臣即便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这份恩情的万分之一。只是臣才疏学浅,智谋不足,见识短浅,实在难以胜任如此重要的职责。”
果然。
是来推托此任的。
见皇帝不说话,张维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昔日汉武帝派遣绣衣直指使者,必定选用郅都、张汤这等刚正不阿之臣;唐太宗任命御史巡按,多选拔魏徵、马周这般明察秋毫之士。如今圣朝要肃清贪腐,理应选用耿直敢言之臣。像都察院的诸位大人,个个风骨凛然,正适合担此重任。
微臣不过一介武夫,向来缺乏文墨之才,更不懂刑名律法。若是勉强担任此职,只怕会像盲人辨色、聋子听音,非但不能为陛下分忧,反而会耽误朝廷清明之治。”
张维贤侧目偷视之,皇帝依旧面不改色,没有说话的意思。
他此刻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继续说道:
“微臣世代蒙受皇恩,惭愧地位居公爵之列,理当效仿卫青、霍去病镇守边疆,学习郭子仪、李光弼平定叛乱。骑马射箭、征战沙场才是臣的本职。至于查办贪官污吏、纠正政务过失,实在不是臣所能胜任的。
恳请陛下另选贤能之士担此重任,臣甘愿持戟护卫、随侍左右,以尽犬马之劳!”
朱由校见张维贤跪伏在地,屁股撅得老高,打趣问道:“说完了?”
“啊?”
跪伏着的英国公张维贤没想到皇帝居然是这个回答。
“臣的意思是...”
张维贤话没说完,就被朱由校打断了。
“朕知道你的意思,然则朕信重之人,可有多少?国公乃功勋之后,朕如若连你都不能托付,大明朝还能托付与谁?”
皇帝打感情牌,谁受得了?
张维贤只得说道:“臣定然竭尽所能,然则,就怕误了陛下的大事。”
“你愿意担起重任,朕很欣慰。”
从朱由校自乾清宫走出来的那一日,张维贤便已经和大明皇帝绑定了。
或者说...
大明勋贵,本就与大明皇帝是一体的。
尤其是在土木堡之后,勋贵日益衰微,如今也就只有英国公一脉尚还有些影响力,其余公爵家族,基本上都快退出权力中心了。
勋贵自然不想做吉祥物,也想要有些影响力。
对于皇帝抛来的橄榄枝,他自然是想要接的。
但扩充影响力是一回事,自己几斤几两,张维贤还是知道的。
勋贵的没落,一方面是土木堡之后,文官集团全面掌权,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何尝不是勋贵无能?
皇帝想要提携他,张维贤却是怕将事情办砸了,家族受到牵连。
这个时候,保持中立,不做方才能够与国同休。
但很显然,现在是不可能了。
“彻查贪腐,绝对不是你一人能够为之的,朕给你找了几个帮手。”
帮手?
张维贤眼睛一亮,当即问道:“还请陛下示下!”
“司礼监随堂太监李进忠,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
李进忠闻言,心中大喜,赶忙上前对着朱由校说道:“奴婢定然为陛下分忧,彻查那些个臣僚的贪污罪责!”
张维贤见是一个太监,心中有些失望,反而骆思恭还有几分依仗。
“魏朝。”
“奴婢在。”
见这个协助彻查贪腐的人不是他,魏朝心中有些失望。
明明他才是司礼监大太监,提督东厂,锦衣卫还归他管呢!
“东厂之事,暂由李进忠掌管,你管宫里面便是了。”
“这...”
魏朝委屈极了,眼中蒙着水雾,但却还是老老实实点头。
“奴婢遵命。”
李进忠兴奋的面颊充血,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
没想到掌权的日子,来得这么快!
“李进忠。”
朱由校看向魏忠贤,眼神复杂。
对付那那些贪官污吏,唯有用最锋利的刀剑了。
在昏君手上,魏忠贤是奸佞,是祸国殃民的九千岁。
但是,在明君手上,魏忠贤未尝不能变成郅都、张汤之流。
“奴婢在。”
魏忠贤恭恭敬敬的跪伏在御前。
面前的少年天子将他一点点提携起来,这是有知遇之恩。
况且,他知道自己的权势是谁给。
陛下既然能给,自然也能拿走。
一如之前的老祖宗王安一样。
现在,陛下交给他的事情,哪怕是再难办,他也要办!
“听闻你原是姓魏,可是?”
李进忠当即点头,心中更是感动。
“奴婢贱名原是魏姓。”
“忠贤忠贤,朕便望你对朕忠诚,对事贤能,这是个好名字,以后你便叫魏忠贤罢!”
李进忠...哦不,魏忠贤当即眼眶带泪,伏首而拜,道:“奴婢多谢陛下赐名!”
“彻查贪腐之事,便由你们负责,凡有决断,第一时间前来通禀,可知?”
英国公张维贤,司礼监太监魏忠贤当即领命。
“臣(奴婢)遵命。”
万历朝有大明神剑海瑞。
他天启朝也有大明神剑。
不管他是不是,只要他朱由校认为他是,不是也是!
总之,大明朝的贪官污吏们,现在该发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