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九龄学童破蒙难 鼓励点拨巧过关

上课铃声响叮当,手摇铜铃韵悠长。“叮当,叮当……”清脆悦耳,响彻课堂。第一节是语文课,铃音未落,左老师便戴着眼镜,面带微笑,步履轻盈地走上讲台。她扫视了我们这些新生一眼,温和地说道:“同学们好!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学生了,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做毛主席的好学生。现在开始上课。以后每节课上课前,你们都要起立,我说‘同学们好’,你们一起回答‘老师好’,然后坐下。明白了吗?现在听班长口令,我们做一遍。”

班长喊道:“起立!”我们纷纷站起来。

左老师大声说道:“同~学~们,好!”

我们站起来的速度参差不齐,乱糟糟地大声喊道:“老师好~!”

“坐下。”我们愣愣地先后坐下。

“不行,起立和坐下都要听着口令,整齐划一!再练几遍!”

如此反复数次,我们终于做好了。

第一课是“毛主席万岁!”左老师讲道:“我们第一节课的课文是:毛主席万岁。”说着,她在黑板上工整地写了五个大字。左老师用细长的教鞭指着字说道:“大家跟我读,毛~毛~毛主席的毛。”我们一起大声跟读:“毛~毛~毛主席的毛。”左老师领读一遍,我们跟读一遍,反反复复。

然而,跟着左老师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好多遍,当单独指认一个字时,能认得的同学很少,而且多数是留级生。我呢,按顺序好像认得,但一换位指认,就一个也不认得了。就这样反复练习,过关的同学越来越多,而我这个看似聪明伶俐的家伙,上午两节课下来,一个字也没过关。

下课前,左老师说:“字没有认全的同学,散学后留下来继续认字。”

后一节是算术课,老师仍然是左老师。她耐心地教我们掰着手指数1到10的数。算术课我学得快些,一节课下来,一双手的手指我总算能数得清了。下课时,左老师布置道:“同学们放学回家做一百根小棒子,上算术课用来数数。”

下午的语文课,左老师教我们笔画的写法:“一笔撇,二笔横,三笔横,四笔竖横弯钩……”我懵懵懂懂地跟着念叨着、比划着。一堂课下来,我也不知自己是否会写了。最后一节课,左老师教我们打开作业本,把“毛主席万岁”每个字写两行。我拿起削好的铅笔,一笔写下去,不撇、不捺、不竖、不横,像个蚯蚓拱的。我暗自想:“怎么这么难,今天肯定是写不好了。”看左老师没有要看作业的意思,我捣鼓了半天也没写好一个字。

快放学了,左老师说:“同学们,把作业带回家写。现在还有点时间。今天生字都认得的按时放学,有字不认得的留下来跟我认字。”我当然被留下来了。我一看,好家伙,留下来的有八九个人呢!我们站在讲台旁边,跟着左老师读认生字。每跟读认两遍,左老师就抽人指认,认全生字的同学马上就可以放学。当然,也可以举手主动要求认字,认全了也可以走。

一连被抽到三次,我也没认全。按顺序来还行,一跳开指认就不行了,我急得一身汗。正好这时姐姐来接我,看到姐姐,我感到又委屈又丢人,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姐姐说:“到现在还不回家,留学了吧!”

“不要你管,就你事多。”我朝姐姐哭吼道。

“方明成,你很聪明的,没学过的同学都要念很多遍。跟你姐急什么?好好再读几遍就行了。”左老师看我那么着急,安慰又鼓励我说道。

过了一会儿,我安静下来,认真读了好多遍。左老师可能也知道我心急,随意跳指了一两回,我勉强过关了。

左老师说:“你看,这下不就认得了吗?方明成,你还是可以的。回家好好写字啊!”

“好。”我一点没有轻松的感觉,垂头丧气地和姐姐回家了。

到家后,我慌忙吃了晚饭。点上煤油灯后,我开始写课堂上没写完的字。我急忙催着大大捉着我的手写。奶奶说大大读过两个月私塾,不过在生产队里已经算有文化了,能给队里当记工员。大大逮着我的手写字,算是辅导我做作业。一家人围着看我写,我的手还不听使唤。大大捉着我的手,我的手还是不像心想的那样写。手指发硬,一使劲,纸张又烂了,铅笔芯断了。歪歪扭扭地写了半天,怎么看也不像要写的字。大大、妈妈看着着急的样子,但还是说:“不急哦!不行今晚就睡觉,明天再写吧!”

我不吭声,大大只好继续捉着我的手写。我内心焦躁无比,恨自己这么笨蛋。拿起笔来感觉那么笨拙,横竖不直,撇捺歪扭。被逮着手还写不好,看来看去也不像字。用橡皮一擦,黑了一团;再擦,本子纸都通了。我急得满头汗。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家人都已入睡,只有大大还在捉着我的手写字。歪歪扭扭写了一页,页面灰黑模糊,总算将就完成了任务。

上灯后本就瞌睡的我,第一次为了作业睡得这么晚。那一夜,我睡得很香。

第二天清晨,我赶紧拿出书本反复念叨昨天的生字,手捂着露出一个字默认,一遍又一遍。终于,好多次都认对了。

早饭是大锅煮的粥,我等不及它浓稠,就捞了些米坯子,就着汤泡了锅巴吃了。然后背上书包去邀张纯友一起上学。他是留级生,认字写字都不在话下。我爸爸曾很讨好地对他说:“安子,你和望月都是老同学了。你们一块上学,现在又是同班同学,你多帮帮他啊!”

我邀他上学也是想路上有个伴不孤单,还想跟他学学认字写字的诀窍。到他家时,他正在吃早饭——老腌菜就着山芋稀饭,和我吃的差不多。

我们天天一起玩,我对他家像自己家一样熟悉。他大妹大银子笑着说:“上学啦,我叫你大号。方明成,你这么早,是咋这么新鲜,还是急性子?上学好玩吗?”

“认字写字好难,不好玩!我怕迟到,才来这么早。迟到老师要罚站的哦。”我小声跟她讲。那时已经晓得男女有别,隐约有点害羞的样子,我们之间说话也温柔了许多。

到学校后,又是艰难的一天。没人逮着手,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新生中也有厉害的,姚道忠就很厉害。据说他在家早跟他大哥学会了认字、写字,所以很轻松,比那几个留级生一点都不差。我对他们暗地里佩服,就不自觉地跟他们亲近,下课一起玩耍。目的还是讨教学习诀窍,哪怕叫他们帮我写几行字,给老师交作业也行啊。

好在左老师不在乎我写得不好,只要能交作业,还是表扬了我。我自己不满意自己,只是暗自不服,努力想改变。

就这样艰难地开了头,我天天为交不上作业或者留学犯愁。

留学了,一路上没有了同路同学。大大妈妈不放心,就叫姐姐接我回家。姐姐忙了一天,不得不来接我,就一路上数落我。我更加不高兴,恨自己笨,常常委屈得流泪。

每到晚上,在煤油灯下,爸爸照常逮着我的手写。一截铅笔依然那么沉重,练习本经常划烂。一页纸未写完,纸面就揉黑了。几晚上练下来,还是不能放手自己写。五个大字还是歪歪扭扭,怎么看都不像字。

后几天老师教的第二课“共产党万岁”和第三课“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我根本一点不会。

真急人啊!每天晚上都写字到夜深,自己还是不满意自己,还发火哭闹。大大的脾气是有名的暴躁,对我学习的困境,也只能耐着性子,每晚手把手教我写字。

一个星期过去,我认字进步很大。前几课的生字不管怎么指认,怎么算都认得了。写字总算能放手自己写了,当然字写得又粗又大,像蚯蚓拱的一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而且字写得支离破碎、歪歪扭扭,怎么看都不舒服。

转机是有一天我在二姐家做作业时出现的。二姐看我写字,就说:“哎吆,明成子,写字要一笔一划看好了写,上下左右要匀称。每个字的结构不一样,要看好了再写。”说完,她就一笔一划地给我讲了每个字。比如“万岁”的“岁”字,我写成了“”,二姐说:“看你写的,上下排得不对,下面要对中间就好。”我一看,果然上下没对好,和书上的不一样。照着书上的样子重写,果然看得舒服了。其他的字也照着书一个个地慢慢写,好不容易写了一页纸。第二天交给老师,竟然打了个“良好”。

这下我兴奋得不得了!散学后也没有留学,一路和同学们跑啊、闹啊。到家后,我兴奋地先和奶奶炫耀了一回。奶奶也高兴地说:“我大头孙子就是能干,才读几天书就得到表扬了。”

奶奶顿了一下又讲:“再加把劲,我大孙子肯定比那些留级的还厉害。我说的嘛,我大孙子就像你小伯一样,聪明会念书,有出息!”

我听了暗自高兴,我晓得和过劲的几个同学比还差距很大。

于是讲:“奶奶我上学就不放鹅了,散学到家我要写字啦!”

当然,奶奶满口答应,大大妈妈还有姐姐呢,他们就巴不得我自己去写作业,晚上他们收工后不再去烦他们了。才不会在乎我会不会去做家务。

自此,每天一散学,我就不等同学一起往家跑。一到家,我就搬个凳子和椅子在廊檐下写字,外面的光线比较好,能写比较长的时间。太阳落山了,大大妈妈和姐姐他们都收工了,看到我还在写字,就说:“不要再写了,把眼睛看成鸡躯眼了。”我们家养鸡,一挨晚就自己进鸡笼,光线不好它就看不见东西的。我们就把眼睛不好的人称为“鸡躯眼”。

我照书抄字,想着二姐叫我的方法,把每课的字都写了一遍又一遍,一页再一页。然后,再一遍遍地默写。再自己翻开书一个个字对照,力争一个不错。

算术倒是好些,数数就是叨口诀,砍下的小棒子也有上百根,数着玩着就把加法减法学会了。十以内加减算术题,可以一眼就能算出。

开头过了坎,接下来学习也没觉得好难。我在想这就是生产队大人讲的启蒙么?

正是:

汉字初临困学途,灯前执手墨痕粗。

一朝得窍开蒙昧,自此书山奋笔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