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南京

中山陵在暮色里沉寂着，仿佛一位阅尽沧桑的老人，石阶一级一级向上，像是通往云霄的天梯，又像是历史的年轮。

比安卡立在孙先生的陵墓前，手里一束黄白相间的菊花和松柏枝，编织得颇有章法，却又透着几分不经意的朴素。

她神情肃穆，像是赴一场庄严的约会，一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陵碑，仿佛与长眠于此的国父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或者说，是自言自语。

萧瑟的秋风拂过，带来几许凉意，也送来花束淡淡的清香，这香味不浓不烈，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像极了历史的余韵，久久不散。

丽塔和孙茹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站着，气氛庄严肃静。

比安卡凝视着墓碑上孙先生的遗像，思绪飘忽，仿佛跨越了时空的界限。

八十多年后的世界，这里早已是人山人海的旅游景点，而此刻，只有她们三人，在这片难得的静谧中，感受着历史的厚重与沧桑。

比安卡仿佛置身于一出精心排演的历史剧中，独自体会着剧中人物的悲欢离合。

来到南京后，国府方面自是殷勤款待，将比安卡一行安置在中央饭店。

这招待外宾的去处，陈设自是富丽堂皇。

比安卡草草安顿了行李，便动了“既来之，则安之”的念头，打算领着丽塔和孙茹去中山陵一览。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比安卡低声吟诵着这句在历史课本上读过无数遍的话，如今身临其境，却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荒诞。

这“革命”二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多少人前仆后继，却依旧是乱世如麻；

这“努力”二字，又究竟该如何努力，怕是连孙先生自己也说不清楚。

洋人的租界里，歌舞升平，纸醉金迷；街头的巷尾，黑帮横行，鱼肉百姓；贫民窟里，污秽不堪，挣扎求生……

哪怕是上海和南京这样所谓的“繁华都市”，也依旧充斥着这些后世难以想象的光怪陆离，如同一个巨大的舞台，上演着一出出荒诞剧。

比安卡置身其中，仿佛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99A、六代机、055、航母、东风-17……这些先进的武器，对于此时积贫积弱的华国，犹如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一丝近乎矜持的苦笑在比安卡嘴角漾开，仿佛这悲悯并非为逝者，而是为她自己。

比安卡将手中的花束轻轻放在墓碑前，像一片风干的落叶不经意飘落在秋水边。

“国父钧鉴，”比安卡低声道，“晚生后辈徐念秋，今日特来拜谒。

这乱世，我没法力挽狂澜，但我会帮助华国人民，顺便捞点好处，您老人家莫怪。”

说罢，比安卡缓缓欠身，金发如瀑，在日光里漾着碎金。

她虔诚地鞠躬，一次，两次，三次，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庄重而认真。

随着比安卡缓缓起身，她碧蓝的眼波中荡漾着动人的光彩，白皙的脸上也泛起一丝红晕，恰似春日桃花初绽。

守陵的工作人员和卫兵们，看到比安卡虔诚献花、鞠躬后，先是露出诧异之色，随后脸上满是感动，停下手中动作，目光一直追随着比安卡，眼神里尽是感动与尊敬。

孙茹静立比安卡身后三步之地，见到比安卡的行为，眼眶即刻潮热，泪意决堤，难以自抑。忙抬手以衣袖掩口，欲将那夺眶之泪强压，终是徒劳。

比安卡做完这些，轻轻吁了口气，转身对身后的两人道：

“好了，该你们了。献完花便回去歇息，明日还要去拜会常凯申先生呢。”

丽塔顺从地点了点头，依样画葫芦地行礼。

孙茹献完花后，拭了拭泪水，强作镇定，“多谢小姐。”

“谢我作甚？我给孙先生献花，乃出于真心实意，他是一位了不起的革命者，值得我如此。”

“孙小姐与那陵寝里的孙先生同姓，莫非沾亲带故？”丽塔觑着孙茹拭泪，颇觉诧异。

“说笑罢了，倘真攀得上这等亲戚，我又怎会落得个寻常身份？”孙茹拭泪道。

“在我们欧罗巴，同姓之人多半渊源有自。

便如小姐的‘沃尔夫冈’，乃是奥地利贵族姓氏。

倘若撞见名字里带‘沃尔夫冈’的，十之八九便是小姐家亲戚……”

丽塔侃侃而谈。

“罢了罢了，丽塔，华国的姓氏文化比我们更悠久。

说不定孙茹和那位孙先生，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

比安卡笑着插话道。

经丽塔这一打岔，孙茹的情绪也缓和不少。

比安卡一手牵着一人，三人沿着石阶款步下山，回到了中央饭店。

她浑然不知，自己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被随行的记者摄入镜头。

第二天，比安卡在中山陵前鞠躬和献花的照片，赫然登上了《中央日报》的头条。

“小姐，您又上报啦！”三人梳妆打扮停当，坐在前往国民大会堂的小轿车里，准备参加今日的授奖仪式。

孙茹随手拿起车里的报纸，不禁感慨。

“这是好事呀。”丽塔凑到孙茹身旁，瞥了一眼报纸上的内容，品评道。

小轿车缓缓在国民大会堂前停下，车窗外早已是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

国民大会堂前红毯铺地，两侧的鲜花摆放得整齐而艳丽，好似在迎接一场无比隆重的盛典。

各界名流、军政要员纷纷身着盛装，或结伴而行，或互相寒暄着步入会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或期待或庄重的神情。

比安卡、丽塔和孙茹下了车，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

比安卡今日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淡蓝色西式套装，简约却又尽显优雅大方，头上戴着一顶同色系的小礼帽，帽檐下的金色卷发微微卷曲，更衬得她容光焕发。

丽塔则是一身米白色的连衣裙，清新淡雅，而孙茹身着藕粉色的改良旗袍，将东方女子的温婉展现得淋漓尽致。

三人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步入会场，会场内灯火辉煌，穹顶的水晶吊灯洒下柔和而明亮的光线，映照在人们身上。

前方的舞台上，摆放着一排桌椅，正中间的位置无疑是留给常凯申的。

台下则是整齐地摆放着一圈圈桌椅，奥运代表团的运动员们身着统一的队服，身姿挺拔地坐在那里，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自豪与激动，毕竟这是属于他们的荣耀时刻，也是向国人展示体育精神的重要场合。

进入会场后，侍者将她们三人引至不同的桌位。

比安卡跟随侍者穿过铺着红色地毯的通道，两旁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侍者在一张桌子前停下，比安卡略感诧异，这位置……居然在第一排！

她优雅地提着裙摆，缓缓落座，环顾四周，发现同桌的竟然是王正廷和宋君复，二人正含笑望向她。

“王先生，宋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比安卡惊喜地打招呼，原本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下来。

见到熟人，让她倍感亲切，紧张的情绪也一扫而空。

王正廷带着三分调侃七分真诚道：“比安卡小姐青春逼人，倒显得我们几个老气横秋了。”

座中气氛，如一池春水，被这轻巧的玩笑漾开涟漪。

宋君复也笑道：“在欧洲时，承蒙比安卡小姐盛情款待，今日在南京，总算有机会略尽地主之谊了。”

比安卡眨了眨眼，一语双关俏皮道：“那今日我可要好好‘回本’了！”

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桌边，是脖子上挂着奖牌，满面春风的符保卢。

“比安卡小姐，又见面了！”他热情地和众人打招呼，“王先生，宋先生，两位好！”

王正廷赞叹道：“好样的，符保卢！现在你可是家喻户晓的民族英雄了！”

符保卢谦逊地笑了笑：“这多亏了王队长和宋领队的悉心指导，还有比安卡小姐的慷慨赞助。

这一路上，托沃尔夫冈的福，我们肉蛋奶摄入不断，营养充足，加上提前一周抵达奥运村进行赛前训练，我的状态才能调整到最佳。

特别是比安卡小姐，托孙茹女士帮我采购长杆，比我之前用的好太多了，这才有了我这次的超水平发挥！”

他将功劳一一分派得当，姿态谦卑，感谢了一圈，这才在比安卡身旁落座。

“比安卡，看到正中那一桌了吗？”

符保卢指着主桌，兴致盎然，“我来给你介绍，从那个空位开始，顺时针数，分别是外交部长张群、财政部长孔祥熙……”

符保卢如数家珍般介绍着，比安卡也听得聚精会神，将这些赫赫有名的人物和他们的面孔一一对应起来。

虽说这些名字早已耳熟能详，但亲眼得见，仍不免生出几分新鲜感来。

在等待授勋仪式开始的过程中，比安卡看着周围奢华的布置，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隐忧。

她原本想着，这样的授勋仪式，是对运动员们辛苦付出的一种认可，应当是庄重且有意义的场合。

可眼前这处处彰显着华丽的场景，从那价格不菲的鲜花装饰，到桌上精致昂贵的餐具，再到舞台上华丽无比的背景搭建，无一不让她意识到，这场仪式筹备所耗费的资金恐怕是个不小的数目。

她想起奥运代表团历史上的经费紧张，运动员们连基本的路费都得精打细算，为了节省开支，住宿条件也十分简陋。

而现在，为了这场授勋仪式，却如此大费周章，把钱花在这些看似光鲜亮丽却并非必要的地方，对比之下，实在让她觉得有些本末倒置。

比安卡暗自思忖，华国现在本就内忧外患，积贫积弱，有这些钱，为何不多投入到改善民生、加强军备建设上，或者用来支持自己的生意，多买一些军火，模仿德械师，成立一两个捷械营呢？

可周围的人似乎都沉浸在这看似热闹喜庆的氛围中，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不多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众人纷纷起身，常凯申身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胸前挂满勋章，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步入会场，他面带微笑，频频向众人点头示意，而后缓缓走上舞台，在主位上坐下。

司仪上前，开场白慷慨激昂，其辞藻之华丽，几可与孔雀开屏媲美。奥运健儿之艰辛，之荣耀，皆在口中渲染得淋漓尽致，溢美之词，几欲溢出。

接着，便是授勋环节。一位位运动员依次走上舞台，他们站在常凯申面前，身姿笔直，眼中满是自豪。

常凯申也面带和蔼的笑容，拿起勋章，亲自为每一位运动员佩戴在胸前，同时还会亲切地与他们握手，轻声说着鼓励的话语，那场面庄重而又令人振奋。

台下的观众们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掌声回荡在整个会场，仿佛是对运动员们最高的礼赞。

比安卡坐在台下，看着这场景，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她认可运动员们值得被嘉奖，他们的拼搏和荣誉是实实在在的，可这场面越盛大，她心里就越觉得这是一种铺张浪费。

本可以用更简洁而有意义的方式来表达对运动员的敬意，将节省下来的资源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现在却像是用一场奢华的表演来掩盖国家诸多实际存在的问题，只是在表面上做做样子，粉饰太平罢了。

按她估算，光是授勋仪式的花费，就够运动员们从威尼斯到柏林的一路开销。

可怜奥运代表团路上经费不足，不得以省吃俭用缩，比赛完了却是这番花天酒地，正是好钢用在了刀把上。

授勋结束后，常凯申起身发表讲话，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在会场中回响：“诸位，今日吾等会聚于此，所为何事？

正是为了嘉奖那些在奥运会赛场上为我中华扬威争气之健儿们！

想彼时，彼等在那竞技之场上，无不殚精竭虑，倾洒汗水，以顽强之姿、拼搏之态，向这寰宇昭告：

我中华儿女皆有铮铮铁骨，绝非任人欺侮之柔弱之众。

其展现出的坚毅精神与奋勇之态，实乃吾等众人应当奉为楷模，用心研习效仿之处。

今时，国家正值内忧外患、艰难困厄之境，诚可谓是多事之秋！

然吾等万不可因此而颓唐、而退缩，当如这些运动健儿一般，怀壮志，存赤诚，不惧那重重艰难，无畏那层层险阻，披荆斩棘，奋勇向前。

中正深信，只要吾等同心同德，抱定这般决心，我中华必定能突破困局，崛起于世界之林，进而踏上繁荣昌盛之康庄大道，重现我华夏辉煌之荣光……”

常凯申的演讲，初闻辞藻斐然，细品则味同嚼蜡，仿佛以方便面之调料冲兑而成之鸡汤，虽略有鲜味，终觉寡淡。

尤其那奉化乡音，每每出口，便如“八十万对六十万，优势在我”之滑稽剧重演，令人忍俊不禁。

趁众人鼓掌之际，比安卡伸出筷子，一双小手上下翻飞，将桌上醉枣、奶酥尽数扫荡。

古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想来比安卡小姐深谙此道，一时颇有“天大地大，吃饱最大”之豪迈。

及至演讲完毕，众人掌声雷动，比安卡心满意足，一抹嘴角油光，俨然爬上灯台大快朵颐的偷油鼠，得意之色，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