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子弹雷

“才没有哭,是睫毛掉进眼睛里罢了。”比安卡吸了吸鼻子,骨碌碌地转动着眼珠,仿佛要借此把那不争气的泪珠甩出去。

她佯装无事地掏出手帕,轻轻拭了拭眼角——这掩饰,未免也太过拙劣,正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试图掩盖打破花瓶的罪证。

刘鼎适才所讲,她听得格外认真,每一个字都像一枚细小的钩子,勾着她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地方。她想起自己为沃尔夫冈奔波的种种,那些不眠不休的夜晚,那些棘手的难题,那些五味杂陈的滋味,都化作一股酸楚的暖流,在胸腔里翻涌。

比安卡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转头望着刘鼎,“刘秘书,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真的。”

这安慰,与其说是说给刘鼎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是对未来的期许,也是在茫茫乱世中为自己点亮的一盏微弱的灯。

“会的,我相信。”刘鼎斩钉截铁,一副光明在握的模样,仿佛伸手便可摘星。“我们的路途纵然坎坷,但终点一定是辉煌的。”对于尚未从长征的磨难中恢复元气的赤军来说,这种自信,或许近乎盲目,又或许如同一种精神鸦片,正如那漫漫长夜里,人们总要编织一个绮丽的幻梦,才能支撑着捱过无尽的黑暗。

刘鼎说罢,瞥了一眼比安卡,心中微微一动,他从比安卡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艳羡,仿佛一个病入膏肓、前途未卜的女孩,看着自己邻床的病友痊愈出院,重获新生一般。

“你知道吗,我十分欣赏岳飞将军的《满江红》,‘待重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那种慷慨激昂的爱国情怀。岳将军虽然功败垂成,却成为了华夏民族的精神图腾,受万民景仰。贵党比岳将军幸运,因为你们的领袖并非完颜构之流。”

比安卡略一沉吟,脑海中浮现出一连串后世武器的原理,火箭筒、无后坐力炮、没良心炮、跳雷、阔剑地雷、子弹雷……

“我脑中还有一些构想,等我到了你们根据地,刘秘书能否拨冗指教几日?我需要一位精通军工的人士与我对接,我相信这些定能对你们有所裨益。”

比安卡觉得自己像个被爱情迷昏了头脑的傻姑娘,恨不得倾囊相授,将自己掌握的知识和技能,作为嫁妆,奉献给华国的革命事业。

没办法,顶级魅魔教员的魅力,犹如糖衣炮弹,饶是满腔家国情怀的华国人也难免中招。

刘鼎哈哈一笑,爽朗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踌躇:“这得看老家安排,比安卡小姐。我在这边肩负重任,万一组织觉得我走不开,一定会安排其他更优秀的技术人才的。”

比安卡倒也不以为意,只管在纸上刷刷几笔,勾勒出一个简易的子弹雷结构图,轻描淡写道:

“也罢,那我先教刘秘书一个简单的开胃小菜——子弹雷,材料简单,用好了能废鬼子一条腿。”

她将图纸递给刘鼎,解释道:“喏,就这么简单,子弹、竹管、铁钉做触发,齐活。”

刘鼎接过本子,眉头紧锁,细细端详。这装置从外管上看,不过是一截普通的竹节,一头开口,一头封闭,底部正中一枚铁钉,看不出有何玄机。若非将子弹置于竹筒内,底火对准钢钉,便是刘鼎也难以将其与地雷联系起来。

“这……这玩意儿真能成?”刘鼎将信将疑。

比安卡半开玩笑地答道:“我说了,废掉鬼子一条腿不成问题。鬼子踩到陷阱,子弹下压撞到铁钉,底火被触发,虽然不如正经地雷爆炸威力大。不过这玩意儿也危险,得小心操作,别自己误触发了。子弹雷的关键在于触发装置的设计,”比安卡指着图纸解释道,“铁钉的角度必须精确,确保子弹底火在受压时能够准确触发。”

比安卡脑海里浮现出后世的地雷战歌词:

嘿,炸得敌人寸步难行,炸得敌人无法躲藏。

炸得敌人寸步难行、无法躲藏,埋好地雷端起枪。

满山遍野摆战场,坚决消灭侵略者。

刘鼎掂量着图纸,虽无枪膛加持,子弹激发的力道逊于步枪,但洞穿鞋底绰绰有余。倘触雷角度刁钻,弹片嵌于腿骨,后续诊治亦是棘手。他捏着图纸的手微微一颤:“比安卡小姐,此物……此物真乃……神来之笔!有了它,我军便能……”

他顿了顿,似觉失态,深吸一口气:“此物于我军大有裨益!”

“此非我首创,先生谬赞,”比安卡佯作轻松地摆摆手,“先生带我回乡,我再授先生更精妙之物。”

比安卡脑中闪过更令人胆寒的物件:阔剑、跳雷、路边炸弹……倘若这些都能制成,倭寇定然哭爹喊娘。

“对了,此物最好用于无力俘虏之时。一倭寇踩中此物,需两人抬之,战场上立减三人。此较直接炸死更佳,炸死不过一人。伤员后送,耗费医药照料,纵使痊愈亦成残疾,徒增倭寇财政之累。况且,若倭寇军官下令弃之不顾,必损士气。”

“比安卡小姐思虑周全,战事未起,已将倭寇伤员之结局尽数料定。”

“正是,贵军素来优待俘虏,若将倭寇伤兵视若珍宝,反倒浪费医药,耽误人力。”

“哟,比安卡小姐对我军作风亦是洞若观火。”

“依我看,原装子弹留作射击,子弹雷用劣质复装子弹即可,最好用生铁弹头,生铁脆而易碎,激发后碎片留于体内,须动手术取出。子弹雷使用前,弹头以粪水浸泡,确保伤口感染……”

“且慢,如此是否过于残忍?”

“残忍?”比安卡说到此处,忽然一顿,似笑非笑。“如今承平日久,举国上下,犹对东瀛抱有几分温情脉脉的幻想,总觉得他们学着西方搞明治维新,多少也是文明人,讲道理的。”她摇摇头,仿佛洞悉一切的智者,“殊不知,待到烽烟四起,生灵涂炭,才明白有些禽兽,是披着人皮的。旅顺旧事,知晓的人可能不多。待刘秘书亲眼见了他们的兽行,便知以任何手段对付他们,也不为过,简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比安卡的眼神突然变得黯淡,前世她看过不少关于鬼子的暴行,七仨幺罪证馆(为过审没用原名)、南京受害者纪念碑……当时的她只能心痛流泪,对历史上已经发生的事情却无力改变。

“比安卡,比安卡?”

刘鼎察觉到她神色有异,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你怎么了?”

比安卡被他一唤,眼神又灵动起来,宛如雨后初晴的天空。她顺势挽住刘鼎的胳膊,开始撒娇,“刘秘书,你几时允我去老家呀?”

刘鼎被比安卡的突然转变逗笑了,摇了摇头:“你这丫头,刚才还一脸严肃,怎么转眼就撒起娇来了?”

比安卡眨了眨眼睛,俏皮地说道:“刘秘书,我可是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教给你了,你总不能让我白忙活一场吧?”

比安卡她心中所念,无非是早些将腹中诸多杀器原理交予赤军,教赤军的战士们,在平型关、阳明堡等战场上多杀几头鬼子。

刘鼎身为红党中人,在男女关系生活作风方面,自然恪守原则。倘或成年女子这般拉着他的手撒娇取闹,他定然毫不犹豫地甩开对方,再呵斥一句“女士请自重”云云;若是黄口小儿这般胡闹,他必然掏几个铜板哄着“去去去,买糖吃去”,分散对方注意力,小孩一听有糖可吃,欢天喜地,忘了正事也便罢了。

偏偏比安卡这丫头,不上不下,卡在两者之间,又是少帅的客人,不好怠慢。刘鼎既不好板起脸来拒绝,也不好用拿钱买糖打发,自己还欠了对方两个人情,真真是老虎咬刺猬,无从下口。比安卡也恰好这样,前一刻还想大人一般交流高深的军工知识,后一刻又开始犯小孩脾气,让刘鼎啼笑皆非。

“哟,你俩相处的挺和谐啊?”刘鼎正头疼如何应付比安卡,背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少帅!”刘鼎回过神,意识到这是来了救星,连忙立正敬礼,同时不忘关心一下上级,“少帅昨儿的会,开到这会儿才散?”

“唉,”张学良一脸倦容,眉宇间满是疲惫和愤懑,但见比安卡在此,也不好发作。

只见他摘下手套,往沙发一扔,“听说你昨日欺负比安卡小姐,为了赔罪带她出去吃饭?”

“少帅,你听我解释……”

“不必多言,”张学良往沙发上一瘫,皮靴甩得老远,油光锃亮晃得人眼花,身子一扭,俨然一条搁浅的鱼,寻摸到最妥帖的姿势,这才舒坦地躺好。哪还有半分西北“剿总”副总司令、国民革命军陆军二级上将该有的架势,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看你俩叽里咕噜谈得热闹,说的还是外语,想必比安卡小姐的气也消了,又何须我来费心?”

两人对视一眼,昨晚牌桌上两人各自心怀鬼胎,一个想着探听情报,一个想着勾结红党,除了点炮送钱那一下凭的是比安卡“硬本事”,其余全程不过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少帅,我……”比安卡刚开了个头,就被张学良不耐烦地打断:“我乏了,莫要言语,容我歇息片刻。”

“少帅,要安置还是回房歇息?可要我知会赵四小姐?”

“不必,我委实精力告罄,且让我在此地小憩,稍后自会回房。”

张学良摘下帽子,揉了揉太阳穴,“老常还是那句话,‘攘外必先安内’。可日本人已经打到华北了,我们还能等多久?”

言罢,张学良用帽子遮住脸面,毫无体统地瘫成一团,活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刘鼎与比安卡交换眼色,示意一同离开,临走还不忘将客厅的窗帘拉得密不透风,俨然一处密室。

两人来到一楼,正碰见护送张学良回来的卫队。

“谭连长,少帅昨夜说是军事会议,这都日上三竿了,怎么才回来,还一副倦容?”刘秘书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

“这个……”谭连长支支吾吾,眼神却飘向一旁的比安卡,活像个揣着秘密的闷葫芦。

比安卡心领神会,轻咳一声,道:“刘秘书,我忽然想起丽塔有事寻我,失陪了。”

说罢,一溜烟上了楼,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对张少帅在会议上的遭遇,比安卡用脚指头都能猜到,想必是那位顶上无毛的娘希匹驾临西安了,连夜开会,无非又是“剿匪”的陈词滥调,再加一通对张、杨二位的“谆谆教诲”。接下来,少不得张杨二人苦劝联赤抗日,而光头则一通雷霆震怒,将二人骂个狗血淋头。

走到三楼,比安卡正要回房,却见赵四小姐端着脸盆从二楼下来,脸色似乎有些凝重。

“赵姐姐?”比安卡轻声唤道。

“嘘——”赵四小姐竖起一根手指,指向客厅的方向,隐约传来一阵轻微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