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向火焰祈求

白鸣眼中的天地已经换了颜色。

屋檐在燃烧，林木在燃烧，大地在燃烧。

他身处火海之中，却感觉不到火焰带来的温度。

“这是我的记忆。我邀请你见证这段被尘封的历史，然后解答我心中的执念。”

说罢，画家的身影像下泄的墨水一般消失在半空中。

他的执念？

白鸣试着向前走了一步。

火海的火苗随着他的身体而晃动。他感觉周围的景物陌生而熟悉。

无源的火焰之下，是遍布的白色晶体。白色的晶体被火焰映衬地闪闪发光。

这是白砂高原。

但不是他记忆里的白砂高原，这里还不曾被血液所侵蚀。

他的面前是一条斜斜的上坡路。坡的尽头坐着一个妇人。

白鸣沿着路走上去，来到那妇人身旁。

“火焰，火焰……”

老妇人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但并没有与他说话，只是眺望着远方碎碎念。

白鸣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望过去，一座悬浮在半空中的建筑正在源源不断地向外放出火球。

窗户、门……那些火球从建筑的每一个缺口中涌出。

“火焰已经降临到了世间，我等凡人的罪恶已被悉数燃尽。那释放烈焰的父亲啊，您还是不愿原谅我们吗？”

老妇人悲痛地祷告。

无数的祈求压垮了她的身体，她缓缓倒了下去。

失去了她身体的支撑，她手中一直拥抱着的一团光球便散开来。

光球化成了一条路，通往那半空中的建筑。

这周遭只有这一条路。

白鸣别无选择，便抬脚踏了上去。光芒化为的路看起来轻飘飘的，走在上面却颇为稳当。

他走到建筑的前方，建筑的门便自动打开。

“肮脏的人类，烈焰天空殿欢迎你。”

刚刚替他开门的人身上弥漫着若隐若现的云彩，以象征他的身份与普通人不同。

“你，您好？”

“区区凡躯，能独自闯入这天空殿里来，单是勇气便值得嘉奖。”

从天空殿深处走出一个人来。

燃烧着的云侍奉在他的一侧，彰显着他的身份。

“灼炎天尊。”

开门的人恭敬地行礼。

灼炎天尊挥手示意他平礼：“但若是要替凡间的人类求情，那便请回吧。”

白鸣觉得这两个人对人类的态度似乎有些割裂。

他们尽可能地保持高傲和尊贵，又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怜悯和慈爱。

“为何要对凡间降下天火？”

“哦，你是为了寻求答案而来。你是个愚昧的勇士。”灼炎天尊微笑：“所以愚昧就是你的罪。”

“凡人之所以为凡人，就是因为你们有太多的疑惑而不够纯粹。拥有智慧的人要将思考诉诸于武力，拥有武勇的人要用伟力去寻求知识。”

灼炎天尊说话之时，天空殿依旧在不断地向外喷出火焰。

“你们不懂得联结，便由我们来教导你们。”

白鸣作为千年之后的来客，自然能看得清这场战争最后的结果。

“你太自大了。”

“自大的是我，还是你？”灼炎天尊走到窗户旁：“这片土地已经走到尽头。高原上的烈焰不止是警告，而是一个开始。凡间的诸多陋习，从今天起会由天空殿来亲自教导斧正。”

白鸣轻笑。

“沉湎吧。”

白鸣不愿再与他过多交流。他们的立场不同，对同一个问题能得到的答案也不会相同。

试图互相说服，本就是最大的错误。

半空中的烈焰停止了下涌，奔流的云海不再向前，世界的一切中止。

白鸣一愣。他望向中止的一切，再联系他刚刚看到的事物。

“这是你的画？”他望向天空。

“你已经找到了答案。”画师从云中浮现。

天地褪色，白鸣又重新站在了岩洞之中。

刚刚他们所处的世界此时正蜷缩在一角，上面的画面已经被时光腐蚀去了大半。

燃烧的大地中跪着一个妇人，她虔诚地向半空中的殿堂祈求，回应她的只有漫天的火焰。

“《向烈焰祈求》，这幅画作的名字。”画师略微甩了甩笔，将他笔尖的墨迹甩去一些。

“在你的眼中，来自天界的神，都如此这般吗？”

白鸣没见过神，但他不相信神是这样的。

按照他在地府的经验，不管是天界的神，还是阴间的鬼，都是由凡间最初的人转化而来的。

既然是人转化而来，便不会太出现自己反对自己的情况。

“大致如此。”

“之前曾有一个人告诉我，事实与真相是值得被定义的。若你的心偏向神，那么你会掩盖掉他们的残酷，尽可能展现他们光辉的一面；如果你与受苦的人们站在一起，即便他们出于善意，也会被着重着墨在施暴之上。”

白鸣望向画师的脸。

“毕竟，这是你的主观作品，而不是真的事实。”

“这么多年了。”

画师脸上的所有皱纹都舒展开来，他的笑容发自肺腑。

“你是第一个会质疑我笔锋的人。狂热的追随者将我奉若圭臬，胆怯的畏惧者将我视为灾祸。”

“可我终究只是一个人。作品是被灌注的人意志的产物，无论画艺再超绝，也终究代替不了真实。”

画师凄婉地笑，然后将手中的笔甩了甩。

一滴墨水滴落在那副《向烈焰祈求》之上。如生的画作即刻便被毁去，成为了一张废纸。

“既然如此，我有一个疑问。”

白鸣想起那轻舟先生讲述的故事。

“‘写满了恐怖的画卷将那战场的残忍全部抹去，但由于画作过于真实，那画面却真的活了过来。’”

他略微复述了一下轻舟先生讲的书。

“您刚刚已经进入过我的画作。以您之见，我可有这般本领？”

“不像。”

“那便是了。”

画师望着散落满地的画，不由得轻叹。

“那为何要将这千钧的罪孽，移花接木到你身上？”

“这是你要去寻找的答案，而不是我。”

轻舟先生并不如他说的那般冠冕堂皇。若不是他对轻舟先生有着先入为主的敌视，恐怕真的要被他糊弄过去。

“我已在这洞窟之中沉寂了太久。白老师，您可愿向我简述如今的天地？”

“三界战争之后，天地规范。如今并无太大的冲突，总的说是和平的。”白鸣不忍向他说太多，便略微春秋笔法了一下。

“如此便好。”

画师略微行礼。

“你应该是来带我走的吧。”

“你看的出来？”

“我既已沉睡千年，便对真正能够迎来的死亡感到渴望。你身上沾染着死亡的墨迹。”

既然被发现了，白鸣也就不装了：“我是来接引你转生的鬼差。”

“请将您的那只舞鸿借我一用吧。我这只笔与我沾染太久，已经无法再绘出希望的颜色。”

白鸣将舞鸿递给他，画师便展开一张空白的画布。

“让我最后一次，绘出这番天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