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两相欢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越少海绵就越窘迫。

再在这人间多停留片刻，恐怕再回地府就只能去油锅排队了，当务之急是回地府去交差。

他轻抚扳指，便切换回了阴间。

当然了，阴间毕竟是阴间，有一点相当宽容：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不错。”

谢必安见他手中的典魂簿有了内容，也不管他是从哪搞来的业绩。

“我们无常殿，很久没有能独当一面的新人了。”

谢必安在他的典魂簿上签了一个名。

这签名代表了对他的认可，有了这签名，他就算是正经的地府员工了。

成为正式员工后就轻松得多。只要不犯什么大错，然后在这地府混上五十年，就可以去投胎去了。

“去库房选把趁手的武器吧。”谢必安给了他一张许可：“地府竞争激烈，多把武器不是坏事。”

说得有理。

库房里各式各样的武器都有。不过与其说是武器，还是称他们为刑具更为贴切。

琴伞拂尘太过婆妈，幡镰鞭索略显阴森。

绕开那些五花八门的武器，他从一个角落里提了一把剑。

有诸多前辈珠玉在前，他对这剑式武器颇有好感，拿在手中便有侠士之风——

阴风也算风。

他毕竟还要去阳间办事，总得准备一把阳间一点的武器吧。

在剑身上刻下自己的名字，这就算是完成了。

出库房时，他和黑无常擦肩而过。

黑无常名叫范无咎，和他的接触并不算多。

可那黑无常刚刚瞥他的眼神里，分明流露了一丝……厌恶。

恐怕是自己过了考核，成绩算在谢必安那里吧。

“白鸣。”范无咎突然转身叫住他。

“范爷，怎么了？”

“听闻你转正了，恭喜你。”

“不敢当，范爷提点的好。”

“我看你是个好苗子，有没有兴趣在这地府里往下努努力？”范无咎说这话时，眼神一直在白鸣身上徘徊。

“能在这地府里安安稳稳混到投胎，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哦，可惜。”

白鸣上辈子是学汉语的，也是离公务员最近的专业。要是这点画外音都听不出来，他也算是白学了。

地府这些官僚，说到底也是由曾经的人组成。即便再来一次，也会有人类的七情六欲。

白鸣讪讪地笑笑。

“范爷，被我们这些鬼差制服的游魂，都要上了哪去？”

阴间的这些鬼情世故，比杀个人都费劲。

“灵魂扣入炼魂鼎，记忆录入典魂簿。游魂是没有阴寿的，到了地府便暂寄在记忆之中。将他们带去轮回台，处置权在你。”

说罢，范无咎便背过身子，快步离开了库房。

轮回台啊……

他到地府入职一个月，还真没去过轮回台。

既然都这么说了，不如去轮回台看看，全当去逛景点了。

说这轮回台是景点，其实还真没毛病：

作为投胎转世的地方，却没有一点阴森森的样子。一堆小鬼围在门口叽叽喳喳地吵闹，在那兜售一些奇奇怪怪的阴德。

“老板，带鬼投胎吗？”一只小鬼凑过来。

“嗯？”

“老板，咱这轮回台投胎，就讲究一个阴德。阴德越多，越能投个好胎。但你说，阴德这东西玄乎的，普通人有几个能刻意攒的呢？”

“你这有说法？”

“太有说法了！”小鬼从怀中摸出几道符来：“有没有老板看得上的？”

白鸣接过小鬼递过来的一大把符。

什么救难、点媒、宽政……

琳琅满目的好事，应有尽有。

符下面也写了相对应的效果：救人于水火者，转世便可化险为夷；促成金玉良缘者，转世便可幸福美满……

“这都是哪搞来的？”

“哎，老板，你是新来的吧？”小鬼不满地提醒他：“咱地府没别的规矩，唯一的规矩就是英雄不问出处！”

“怪我健忘了。”白鸣眯起眼笑笑：“这怎么卖？”

“一个魂币一张，童叟无欺！”

魂币是阴间的唯一指定高级货币，一个灵魂提炼一个。

他从炼魂鼎里摸出两个魂币丢给小鬼，然后从中抽出两张写了“点媒”的符。

“谢谢老板！”小鬼接过他丢来的钱，说了一大串吉祥话：“祝您投个好胎！”

拿上了符，白鸣绕开沿街无数叫卖的小鬼，走到了轮回台前。

轮回台前有个轮回前台，前台处坐了个女鬼正在转笔。

“自己投还是帮人投？”见白鸣走过来，她便百无聊赖地开口。

“帮人投。”

“左手边自助。要用阴德符的，撕开扔进去就行。”

白鸣按照她的说法来到了一台机器旁。

自助投胎的设备像一口井。将需要投胎的人从典魂簿里抽出，然后按照前世阴德在设备上六选一即可。

毕竟是第一次，业务还不熟练。白鸣准备先拿释明试试手，他将释明的名字抽出扣在井上。

那井口录入了信息，一顿旋转之后，六个选项亮了两个，分别是修罗道和畜生道。

这就到了白鸣选择的时候了。

唉。人死形灭，再多的前世因果，如今也报的七七八八了。他作为鬼差，自然是希望所有人都积极向善。能留人一线的时候——

反转了，他不是普通的鬼差，他有自己的情感。

白鸣一把把释明扔进了畜生道。

投胎完毕，这井还有售后服务。他投胎后的一小段片段显现在井水之中：是一只猪被捆在木板上，要被放血时的场景。

“说了让你投胎个好畜生，必须帮你一把，这就是信誉。”

随后就是那对苦命鸳鸯。

他将那两道符撕碎扔入井中，然后选了人间道。

井水被阴德符溅起了几番涟漪。待到水面平稳，画面便呈现出来——

江南多烟雨。

一男子打着伞，沿途欣赏雨中春山，不由得已离城许远。

他忽觉口渴难耐，便想找户人家讨口水喝。举目四眺，一片桃花中露出一角农家。

他走上前去，叩响门扉。

“谁呀？”

“小生踏春路过，想讨口水喝。”

一女子应声而来。木门开启，二人四目相对。

细雨淋落了几片桃花，落在男子肩上。

他怔怔道：“姑娘，我与你，可曾相识？”

——

不行了，有点反胃。白鸣挥散井中景象，然后快步走出了轮回台。

这阴德符以后不能常用，害自己白忙活一场不说，还要看别人幸福。

现在不得不去买个吃的安抚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了。

白鸣来到地府食堂，点了一份要魂币的豪华大餐。

天天吃免费的工作餐都要吃吐了，如今有了钱，必须犒劳自己一下。

食堂放的《腐墓爱情故事》已经接近大结局，男女主二人拥抱在一起，准备携手迈入婚姻的灵堂。

他有点看不下去。自己是来看他们吵鸡毛蒜皮的小架的，谁乐意看他们幸福美满？

白鸣草草扒完了饭，准备结账离开。

他把手伸进炼魂鼎里，摸出一个魂币。

自己出门这一趟收了四条魂。刚刚买符用去两个，吃饭用去一个……

不对啊？怎么没了？

他反复回忆，终于想起来——

那樵夫林小斐的灵魂，还被自己拴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