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战死的阁臣，巡抚的谋略。

大华南都。

应天府衙。

朱漆宫门巍峨耸立，檐角飞金，在暮色中流转着煌煌天威。

大殿灯火通明，数十位身着绯袍的官员正三三两两聚作几处，低声议论间不时传出几声叹息。

突然，一名大臣猛地拍案而起：

“严尚书，我听说山东灾民已逾百万之众，如今都涌到徐州城外了！户部难道要等到人饿成白骨才肯开仓放粮吗？”

被他点名的严大人对其置若罔闻。

“户部的决断，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工部员外郎来指摘。”

“你！”

端坐在大殿正中紫檀官帽椅上的瘦削男子缓缓抬眼。

他指节轻叩案几，声音虽轻却让满堂为之一静：“陆大人稍安。严尚书，本官听闻南直隶各衙门已欠俸半年有余？”

严尚书苦笑着拱手：“顾巡抚明鉴。去岁辽东战事吃紧，南直隶税银十之八九都解往了京师。莫说赈灾，便是各部官员的薪俸...”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本泛黄的账册，“您看这账面，实在捉襟见肘啊。”

顾巡抚伸手接过那本泛黄的账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缓缓翻开扉页。

随着指尖在纸页间游移，他眉心渐渐聚起一道深痕，原本就清癯的面容更添几分凝重。

他指尖一顿，突然将账册重重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朝廷这几年不是还加征了‘辽饷’‘练饷’和‘剿饷’么，怎么未在账上？”

严尚书深深作揖，再度苦笑道：

“抚台大人明鉴，三饷乃是圣上派下天使前来征收，所得税银一分不留，全部由天使带回京师，从来就没有一分钱到过应天府的账上。”

顾巡抚指节抵住眉心，深蹙的眉头在烛火下映出沟壑般的阴影。

他忽而侧首，犀利的目光刺向殿侧：

“史尚书，若调兵部精锐，能否将灾民赶回山东？”

话音未落，一位蓄着山羊须的绯袍官员躬身而起，腰间玉带轻晃：

“抚台明鉴，史某也曾了解过这事，以目前百万之众，以及从山东各地府卫中都刮来的灵修功法，只怕这灾民队伍中混进了不少灵修者。”

“我南直隶地处安澜，历来府兵不充裕，若是‘顺贼’等部乔装打扮混在灾民队伍中，恐生变数，到时候，南直隶无兵可守，朝廷的税赋可就不保了。”

先前拍案而起的陆员外郎再也忍不住，他双目赤红，官袍袖口随着激动的动作剧烈摆动：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他的声音在殿宇梁柱间炸开

“难道诸位大人以为，坐在这大殿上空谈，那百万嗷嗷待哺的灾民就会凭空消失不成？！”

他一把扯开胸前补服，露出内里粗布中衣：

“下官刚从徐州回来，亲眼所见——”声音突然哽咽，“易子而食的惨剧，就在我大华疆土上日日上演啊！”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声，在死寂的大殿里久久回荡。

“放肆！陆大人此言，莫非是在影射圣上治国无道？！”

陆员外郎深吸一口气，双手微微发颤却仍挺直脊背：

“下官绝无此意。”他声音沙哑却坚定，“只是眼见饿殍遍野，想为那些奄奄一息的百姓求一条活路...”

“好一个活路！”严尚书冷笑连连，指尖几乎戳到陆员外郎鼻尖，

“拿国库银子收买民心，美名尽归陆大人，昏聩的骂名却要圣上来担？这天底下，竟有这般划算的买卖！”

“够了！”

顾巡抚突然重重拍下惊堂木，“啪”的一声脆响震彻大殿。

这声断喝犹如雷霆炸响，瞬间压下了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缓缓起身，绯红官袍上的锦鸡补子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诸位都是朝廷栋梁，在此咆哮朝堂，成何体统？”

他的声音虽不似先前激烈，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样吧，再苦一苦百姓，骂名我来担，将南直隶今年各地的税赋，尤其是荒灾较轻的地区，再提半成，用来赈济灾民，军国大事，百姓也能谅解……”

陆员外郎再度拍案而起，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

“放着那么多贪官的赃款不去查抄！”

他颤抖的手指直指殿外，

“却还要在这饥荒年月，再苦一苦那些已经卖儿鬻女的百姓吗？！”

“陆峻岳！注意你的身份，以你的职衔，本无权在这堂上议事，本台念你的贤名，破例许你参会，不要不识抬举，做那无父无君之辈！”

“顾明宪！顾巡抚！莫说是你，便是圣上在此，我亦如此说话！”

“抚台大人——大事不好！”

一声凄厉的呼喊如惊雷般炸响在大殿之上。

只见一名锦衣卫百户踉跄着闯入殿中，飞鱼服上沾满尘土，腰间绣春刀随着急促的步伐叮当作响。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汉白玉上，生生打断了两位大臣的剑拔弩张。

“淮州锦衣卫来报，淮州府卫清剿都梁县反贼的四个千户营全军覆没！淮州卫指挥使刘炎殉国！与之同去的新任礼部尚书兼白毛阁大学士钱守之遇难！”

“什么——！？”

大殿内骤然一静，随即爆发出一阵骚动。

几十位身着官袍的大臣齐刷刷从座位上弹起，动作之猛甚至带倒了案几上的茶盏。

户部严尚书的象牙笏板“啪”地一声跌落在地，兵部侍郎的官帽歪斜着挂在脑后，几位年迈的老臣更是扶着殿柱才稳住身形。

兵部史尚书率先反应过来，冲着顾明宪抱拳道：

“抚台大人，为今之计，由兵部以八百里加急上奏，向圣上奏请敕令，发淮扬道卫所士兵两万，以雷霆之势剿灭叛匪，方能安定社稷！”

殿中霎时寂静无声，数十道目光如利箭般射向顾明宪。

顾明宪负手而立，眉间沟壑深如刀刻，指尖在紫檀案几上敲出沉闷的声响，沉吟良久道：

“不可。”

“抚台大人——”

顾明宪抬手阻止了史尚书的发言，他语气沉重道：

“如今徐州聚集百万灾民，诚如史大人所说，其中定有‘顺贼’隐匿其中，若淮扬道各卫所再有闪失，则南直隶危矣，我大华朝危矣。”

突然，他灵光一闪，抬起眼眸，冲着台下诸位大臣道：

“不如，传令南直隶各州县，发榜安民，就说南直隶在都梁县设赈灾行辕，开仓放粮！令各地灾民全部向都梁前进。”

“如此一来，灾民与反民争食，让那些饿红眼的灾民……去替我们撕咬逆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