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共夜幻境(5)

天,才刚刚有些亮。

似乎才下过雨,到处湿漉漉的。

谢西洲结束了锻炼,估摸着时间去了饭堂。

“早上好。”

谢楦承端着早饭走过,面无表情打着招呼。

谢西洲点点头,“早上好。”

狼吞虎咽吃完,起身去学堂。

梁荆一如既往认真的授课,然后出题,测验。

抽答不出的学子哀嚎不已。

逃过一劫的学子欣喜若狂。

日子像流水一样过去,谢西洲渐渐有些习惯这样的生活。

吃饭,上课,睡觉。

多么安逸的快乐生活!

谢西洲在云城租住了一所房子,用于放假游玩时居住。

其他小弟他渐渐遇不到了。

除了4号谢楦承外,就还有3号江泊摇。

谢西洲严重怀疑他俩是不是偷窥自己了,否则怎么每次早上在饭堂一准就遇见?

那么凑巧?

一连听了两个月的招呼,三人也熟络起来。

这天,谢西洲心血来潮,问起来当初那个小胖子的事。

“这么久不来,你们不担心?”

“家常便饭。”

“我听见人喊他名字,是哪三个字?”

谢楦承沉默一会儿,对于谢西洲作为1号小弟却如此敷衍,表示无声谴责。

“朝朝暮暮的暮,至于后面两个字,‘志意诚修立,归飞羽翼高’。”

“翊?”谢西洲惊讶了。

谢楦承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点点头。

谢西洲:。!

共夜山织造幻境这么逼真的?

暮立羽,暮翊。

梁荆的幻境里,会出现这样的巧合?

梁荆执念这样深,讲道理是绝对不行的,强行破开还会重伤他。

啧,麻烦。

窗外一朵白云闲适的飘着,投下来一片阴影盖住窗台,连带谢西洲也罩在云影下。

入夏,植被们抽条似的疯长。

学院湖边一排柳树长势繁茂,令人赏心悦目。

不久,暮立羽回来了。

消瘦了一大圈,原来圆润的脸蛋也瘦削了不少,透着病态的苍白。

倒有些莫名风雅的气质凸现。

几个消失已久的小弟冒出头来,亲亲热热迎上去,嘘寒问暖。

谢西洲也观察着那张脸,想从中找出一点相似的影子。

结果很失望。

截然不同的两张脸。

“见面礼。”暮立羽把一个精致的小布袋递到谢西洲面前。

一双眼睛认真的注视着,虽然消瘦,精神还是不错的。

“你——”

谢西洲刚想开口,暮立羽就已经把袋子打开。

他再次示意。

谢西洲看清了里面放零零碎碎许多东西,当然其中最显眼的,是一枚平安符。

显然小心包装,放在了最上面。

暮立羽瞪眼,凶巴巴道,“我说了你是我的小弟,小弟专属,知道不?不许反驳,拿着!”

说完,强硬塞谢西洲手里,转身就走。

颇有些负气离去的意思。

前方隐隐传来其他人的声音。

“老大,小弟专属,怎么我没有?”

“是呀是呀,我也没有。”

“闭嘴!”暮立羽恼羞成怒,指着出声的两人,“以后,你就是五号,你,就是六号!”

于是,在一片目瞪口呆从而后悔不迭,痛哭流涕进而泣不成声,荣辱不惊却而嘴角微扬,欣喜若狂到手舞足蹈,喜极而泣到猩猩附体的呼声中,暮立羽昂着头,飘飘然离去。

他今天是来找梁夫子的。

一路上心情激荡,颇多感慨,左思右想,最后竟然无端生出一股郁气。

兴冲冲到了书院,梁荆不在。

那股气,忽然就散了。

长明书院假期结课的那一天下午,梁荆授课。

谢西洲看见一个身影在外面探头探脑。

今天是这个月学堂上的最后一天课,明天就休假了。

所以人来得齐。

缺的谁,不言而喻。

梁荆也看到了门外鬼鬼祟祟的人。

“何事?”

梁荆平时保持一贯的疏离作风,此刻也冷漠得扎眼。

……

府内一个活泼的身影跑过来,明媚似光,灵动如风。

“先生!”

梁荆是柳恩裳的丈夫,亦是她启蒙最早的教书先生。

从呀呀学语,到如今的亭亭玉立,这个称呼跨越了太长的岁月。

柳恩裳有时会羞涩的喊他“夫君”,“哥哥”,亲昵时喊一句“阿荆”,也会在气恼了时,直呼其名。

“梁荆!”

但这些称呼里,羁绊最深的,还是那一句“先生”。

她笑得很灵动,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轻轻扑落在他怀里。

此刻,她和上元佳节里那个虚弱苍白的影子渐渐重叠在一起。

“梁荆,帕子要不要呀?”少女狡黠一笑,躲开了他伸出去的手。

十五岁那时的光景就浮现在眼前。

那没接住的帕子,梁荆颤抖着手,终于把它拿到手里。

十五岁少女雪白的帕子上,绣着一枝富有生气的柳枝。

此刻,梁荆怀里抱着几乎了无生机的人。

没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除了谢西洲。

他们只知道,他们病了许久的夫人终于好了。

可爱的夫人像一只灵动的漂亮蝴蝶,迫不及待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她的先生。

然后她见到了。

她迅速向他跑去。

脚步是如此的轻快。

然后她倒了下去。

毫无征兆的。

所有人都惊住了。

一片混乱中,顷刻之间天就黑了。

夫人倒在夫子怀里,大口大口吐着血。

血越来越多,呛得夫人说不出话来。

她没办法控制自己不要吐血了。

鲜血染红了夫人的裙子。

夫人的唇边也挂着血珠。

红的刺目,红的耀眼。

看得人触目惊心。

他们看见,在外一向稳重的家主惊慌失措,用帕子擦着血。

声音嘶哑的叫着大夫。

他几乎失声。

大夫?

哦,大夫。

大夫来了,夫人就有救了。

他们这样想到。

可是大夫来了,夫人好像……

再也没有醒过来。

怎么会这样呢?

家仆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家主沉默了很久,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带回来的那位客人悄悄离开了。

没人再去关心这个。

后来,他们只知道,梁府再也没有夫人了。

在柳树叶子生长茂盛的季节,旺盛的生命力蔓延成一大片浓密树荫的时候。

随着夫人一同离去的,似乎还有家主。

他说,是我着相了。

对不住你。

……

当柳树开始发芽,嫩芽逐渐变成嫩叶,枝条逐渐变长,垂下无数绿丝绦的时候,他们听见过家主温柔地同那时的夫人说,病好了,叶子长大了,我们也回家。

夫人说,信呢?

家主于是笑,说,我念给你听。

夫人下葬了。

家主看着那一座崭新的石碑,表情淡淡。

石碑上写着

——爱妻柳恩裳之墓。

周围不见一棵柳树。

远处有一片深邃的湖。

每个时节,这里都会盛开各色鲜花。

柳树会开花吗?

会的。

不管她是否看见。

花开的时候,蝴蝶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