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翳身为一族之长,眼光自是洞明如炬,立时窥破了阴太宾的盘算,不过是见她劫数将至,欲拖延时间罢了。
她玉容凝霜,胸中恨意翻涌如潮,昔年她被道明真人以南明离火焚毁了肉身,元神亦遭灾厄,几近湮灭。
在生死之时,南明离火灼透元神的刹那,竟教她窥见了生死真意,得以参透劫烬返生之术。
绯翳劫后逢生,自是心潮难抑,南明离火焚身之苦,反化作涅槃薪柴,自此昼夜修持秘术,万载枯坐,只差最后一步便可得建全功。
只是神通难敌天数,这等时候,居然让阴太宾横插一手,以至功亏一篑。
她把手一指,轰隆一声,就有一座雷霆凭空打落,卢元正甚至来不及发出哀嚎,立时神形俱灭,化作飞灰。
阴太宾神色如常,他知道这等手段根本起不了太多作用,但用来拖延时间却是再好不过了,他心中冷笑,只要再有数个呼吸,绯翳定会无力回天。
他脚下一顿,身形如水墨褪色般骤然淡化,一尊三寸来高的黝黑元婴转顺遁入虚空,黑烟渐散,再也不见踪影。
此乃青冥化影之术,元婴真人方可施展,瞬息之间即可挪移千里。
绯翳似是早已料到一般,面上静若寒潭,只一挥手,百丈开外的虚无处,顿有金石交击之声,只见寒光交错,噌噌乱响,生生将那道遁光自虚空中震出。
阴太宾踉跄现身,元婴眉间赫然裂开寸许,缕缕本源精气逸散如烟蒸腾而上,纵使他穷尽所能,甚至不惜燃耗元婴本源催动秘术,却还是被对方信手化去。
他心念电转,索性不再逃遁,狂笑一声,喝道:“就让我来领教雷鸾一族的神通妙术!”
他站定身形,须臾荡开法力,就见有二十八只战矛破空飞出,银白锃亮,如霜似雪,映得天地皆白,更垂落一片如茫茫银河般的光芒,杀意滔天,庚金锐气割裂虚空。
这是取自一名元婴期白虎大妖的獠牙炼制而成的秘宝,不但蕴含先天庚金至坚不灭之性,更凝有白虎一族杀伐之真意,矛锋未至而神魄先寒。
此刻,阴长生与烛晦明都是双目大睁,骇惧难言,二十八只战矛非是针对他们二人,但他们却是连逃遁的心思都生不出来,沁骨僵肌的寒意自心底上涌,似将浑身血气都冻住了一般。
绯翳从容不迫,她心念微动,那面雷鼓骤放灵华,散出无数雷光电火,似千万朵灯烛一般,满布虚空,纷纷洒来。
轰然之声不绝于耳,百丈之内,皆是气云旋卷,迸射道道霞岚光彩。
阴太宾狞然一笑,定睛一看,却是头皮发麻,只见绯翳周身荡漾着青紫霞光,须臾间便化作滚滚雷海,浩浩荡荡,连绵不绝,潮水一般向四面八方奔流席卷。
他神情变了又变,此等神通落在身上,就算不死,也要受到重创,接下来只能任人宰割了。
他一咬牙,身躯忽然变作一团黑雾,任凭其撞了上来。
天地倏尔明灭,雷光闪动成百上千次,而后才是连绵不绝的霹雳震空之声。
待响声过后,阴太宾却是毫发未伤得站在原处,只是他脸色难看无比,方才他以毁弃道基为代价,才得以逃过此劫,此刻他元婴已是如烟雾飞扬,翻翻滚滚,再无凝实之感。
如今他纵使逃了出去,恐怕也只能转生重修,只是天数无常,下一世能否入道,尚是两说。
见状,绯翳不免笑了一笑,她已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方才出手,让她再也无法压制住劫火了。
她抬起首来,但见天穹如琉璃破碎,层层剥离处渗出混沌玄光,无数光虹星点纷纷飏飏,雨落而坠,照得千里河山通明如幻。
她心念微动,暗道:“天地之间,再无我雷鸾一族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长长一叹,随即摘下一枚玉簪,往外一抛,清越凤鸣自簪身迸发,眨眼间便化作一只翼展十丈的雷鸾,携着紫电流火,瞬间撞破界障,不见了踪影。
见了此景,阴太宾先是一愣,接着便哂笑出声,他飞至阴长生二人面前,垂下目光,淡淡道:“事已至此,老夫也无能为力。不过尔等尚留有分神在族中,当不至于丢了性命。”
听了这话,烛晦明不免心惊,忙道:“九叔祖!这……”
话未说完,便见阴太宾双目一闭,身上随之漫起玉屑般的烟絮,飒飒飘扬,眨眼便消散不见了。
他转头看向阴长生,见他同样是面色凛然,忙持定心神,道:“阴兄,这该如何是好?”
尽管他二人提前早做了准备,留下了一缕分神在族中,但毕竟不过是金丹修为,一旦肉身损毁,腹中金丹溃散,莫说重踏道途再续仙缘,只怕较之凡胎浊骨犹有不及。
阴长生面皮跳动,尽管心知希望不大,但到了此时,却也没得选择,他上前拜倒,高声道:“绯翳族长,还请高抬贵手,放了我等离去。”
绯翳状若未闻,忽而飞身而起,曼吟道:
“雷渊恨血淬寒星,炼尽劫火道未成。”
“千年功果一朝散,空留青羽落凡尘。”
一语言毕,劫火骤然窜起,将她焚灭了干净,一位洞天真人,雷鸾一族的最后一位族长,至此灰飞烟灭。
阴长生又惊又急,他神色一狠,祭出四件法器,又打出数枚五光十色的宝符,环绕在周身,随后大叫一声,竟是直往高天飞去。
他心有不甘,不愿束手认命,要从绝境中搏出一丝生机。
小界外早已灵机震荡,罡流潮涌,谯明山方圆千里皆有异象生出,,一道道雷霆闪烁跳跃不止,四时已乱,昼夜不分。
谯明山的三位金丹真人纵光赶至,神情都是不太好看。
不知过去多久,灵机慢慢平息下来,随后似有一圈无形波纹向外扩展开去,方圆百里的草木山石,皆是化为细砂飞灰。
顾百波神情凝重,道:“这般景象,难不成是有元婴真人在天外斗法?”
鸡皮鹤发的老道双眉耸动,却是轻咦了一声,他眼中闪过精芒,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三人之中以他修为最高,百载前已踏入金丹三重境,乃是崔家当代族长的曾祖,方才他分明感觉到某一物事远遁而去,只是转瞬即逝,仿若错觉。
手持拂尘的道姑看了眼崔老道,问道:“崔道友似乎有什么发现?”
崔老道摇了摇头,不动声色道:“没什么,不过以老道观之,此番景象应是一处小界破碎所致。”
自人族昌盛,道法广传以来,其间上修高真如星布列,只是并非所有人都会被典籍记下,彼辈所开辟的洞天小界,亦是渐次湮没于光阴长河,待灵机耗尽,自然会崩碎开来。
顾百波点了点头,继而叹道:“坐拥宝山,居然无缘得见,实在是有些可惜。”既然是一方小界,那定然藏有不少好物,若能得之,好好经营,说不定能作为开派立宗之基。
那道姑笑了一笑,道:“若真是如此,又岂是你我能够插足的?”她是玉霄宫的上任宫主,唤作余灵青。
她想得清楚,若真在谯明山发现了一处前人留下的小界,各家各派定会心动,怎会允许他们三家在此地作威作福?
同一时刻,张珩也察觉到了这番景象,他止住脚步,暗忖道:“难不成那几名金丹真人尚在斗法?若此时赶去,恐怕有诸多不便。”
他正思索间,忽感到某一物正从自家头顶飞过,袍袖一挥,忙打出一道真元,就将一物滞在空中。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枚凤簪,长不过七寸,通体以青玉雕成,其光如天河凝就,环绕细碎星芒,末端有雷击焦痕,紫电青芒闪烁不定,虽说略显暗淡,卖相却是依旧不凡。
张珩目光烁烁,心念一动,凤簪竟是毫无抵抗的被挪至身前,他打了一道真元上去,瞬间发现此物身上存在着一道禁印。
然在这一瞬间,他丹田处的那枚天符却是微微跳动了一下,他心下微惊,眼神中透出深思之色。
他收起玉簪,按落云头,寻了一处隐秘山岭,顷刻凿出一处洞府,又简单布置了一个遮掩阵法,便仔细打量起来。
只是神念刚一探去,顿觉被一股滞力所阻,不过随他引动天符,只一个转动,立时冰消瓦解,随即一篇文字就显于识海之中。
此物正是绯翳所留,大略介绍了雷鸾一族的来历,其等始祖乃是一头天外青鸾,随仙人漫游此界留下的血裔,那只青鸾还留下了一篇功诀,可引天外罡精淬体,自此便有了雷鸾一族。
约莫半个时辰,张珩睁开双眼,原来所谓的辟非之烟,正是绯翳沉睡之时玄功自发运转引落而来,只是身处在小界之中,与外界隔绝往来,阴差阳错之下,此气转而合入雷霆,化作世人争夺的明梁之雷。
“原来如此……“张珩抚簪而笑。既得此法,何须再与众修纠缠?他望向谯明山方向,身形渐隐于云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