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深入「迷雾」

弗雷对商邦这些巨贾家族，都没有什么好感。

他们这群人，发家手段只差践行法典。没有利益方面的交换就绝不肯办事。咬到口中的肉，就算撕开了嘴，还得把牙打碎才能叫他们吐出来。

可该夸的地方也得夸，诺埃拉家族遭受今夜这么大的打击之后，竟然还维持着内部秩序。

库房仍然有负责人看管，从提取物资到登记装车，只用了半个小时不到。

肃清完毕的北城门用「火炬」驱散「迷雾」，使得装车出行成了可能。

火光将人影拉得长长的，映在地面上交错重叠。粗糙的木箱与厚实的布袋被接连抬上马车，沉重的碰撞声与喘息声此起彼伏。

搬运工汗水淋漓的脸庞亮晶晶的，一手紧抓火把，不时在堆积如山的物资间来回穿梭。

马车队一字排开，每辆马车的车厢都被塞得满满当当：箱子被绳索捆得严严实实，铁桶与陶罐之间塞着干草以防碰撞，布袋则像圆面包似地摞在一起。

铁匠们将车轮用铁钉和绳索再三加固，确保它们能承受长途跋涉的重量；几匹健壮的挽马被拴在车前，打着响鼻，不安地用蹄子刨着地面。车夫们一边安抚它们，一边为马套上沉重的辔具和皮带。

“别磨蹭了！还有最后三车！”领头人厉声吆喝，顿时又是一阵忙乱。

“如果你们没有分头行动，又或是布置营地……”暮潮港的教团领袖用棉布包了眼睛，亲自指挥着一批密封完好的木箱运上马车。“这些「火炬」够你们支撑两周的行程。”

“对暮潮港的每日需求而言，算是削减了多少天的用量呢？”弗雷问。

“一天。”教团领袖是个年岁不算太大的老头。说老，身子骨却还透着结实的；可要说年轻，那一头的白发也不容他活力四射了。“接下来满打满算，暮潮港也只能撑个五六天。”

“你的眼睛怎么了？”弗雷顺口一问。

教团领袖瞥了一眼监督装车的埃里克，只是摇头：“今晚太混乱了，在哪里受伤都有可能。”

他把凶手指得很明白了，就看弗雷能不能听进去。

“难啊，都很难。”弗雷的回答就更耐人寻味了，“你们难在精打细算要持家；我难在重任在肩、舍我其谁。情形如此，我们还是都勉为其难好了。”

就这一句话，把埃里克动手逼供的事情盖过去了。

“弗雷大人。”小杰跑了过来，“您有见到莉莉娅吗？”

“她不见了？”弗雷甚为惊讶。

莉莉娅性格相当沉稳，不是那种到处乱跑的人才对。

“我按照您的意思传了话。等我牵马过来的时候，莉莉娅就消失了！”

“艾琳她没看到吗？”

“问了。她说只是转身收拾东西的空档，一回头莉莉娅就没影了。”小杰急得到处张望，“我……我现在再去找找！”

“没线索地找，和无头苍蝇有什么区别。”弗雷说，“冷静。先分析一下情况：你是怎么跟她们传的话？”

“我说您让她们准备一下，该起程回去了。”小杰复述自己的话。

“有没有透露我要去做什么？”

“嗯……莉莉娅她问了。我只说您在备车。”

“从北城墙下出来，能往什么方向走？”弗雷又问。

小杰想了想，说道：“现在街道非常混乱，暮潮港的守军在组织戒严。我觉得她……她应该走不远才对。”

“有眉目了——你们，都安静。”弗雷向周围的人吩咐一声，闭眼静听。

利用「吞没」马鲁斯得来的能力，操控体内的神经向耳蜗延伸，加大供血，强化听力。

“何止是走不远啊。”弗雷睁开眼，说道。“莉莉娅，出来吧。”

他们身后，已经装车完毕的一辆马车摇晃了一下。

“欸……”小杰露出困惑的表情。

弗雷上去打开车门，只见莉莉娅趴在座位上，向窗外隐藏了身形。被弗雷发现的时候，她正捂着嘴巴。

“这是想偷渡到哪里去？”弗雷叹了口气，“下来。”

“我只是想跟着您……”莉莉娅小声地说道，“身为「剑主」和「剑鞘」。您对我是主，我于您是仆。无论到何处去，您都应该把我带在身边。”

“先下来。”

“我不。”莉莉娅说，“除非您……同意我随您同去。我不问目的地，只是请您答应，让我常伴您身侧。”

“如果我不准呢？”弗雷说。

“那您就是见异思迁，喜新厌旧。”莉莉娅鹦鹉学舌，说着从弗雷那里学来的成语，“我从泽琳那里听说了。您最近打造了另外一把「剑」，它不需要「剑鞘」，也比我所背负的这把安全。致使您有了抛弃我的打算。”

“主仆关系，起码还得讲究个命令与服从。我的命令你都不听，还说什么主仆。”弗雷善于利用他人的话反制其身，“我命令你，下车说话。”

莉莉娅这才磨磨唧唧地从车上爬下来。

“除了那套没有强制执行力的理由，你找个别的借口。”弗雷有些无可奈何，也不知道「剑鞘」是都这样，还是单纯是莉莉娅有些偏执，“为什么得带着你去。”

“我会告诉您的。”莉莉娅搓着手腕，“但我要在马车上才能说。”

弗雷正考虑怎么才能让她听命时，一辆独特的马车慢慢接入车队的末尾。

它的外观一眼便能看出其非凡之处。车身比普通马车要宽大许多，用钉着铁的木板加固框架。车顶上还装有一个金属风向标和一座小型的晶塔。

“啪嚓。”

车门推开，泽琳从车上跳了下来。

“都在这里呢——啊……”她的目光扫到了莉莉娅，便一下子沉默了下去。

“解释一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弗雷只好一件一件解决：“怎么搞来这么一辆奇形怪状的车。”

“弗雷大人，这可是移动科研车。其他的都被烧掉了，这是最后一辆。”莉莉娅说，“我带来的钱只够垫个首付，回来还得慢慢还清呢。”

科研车的门把是一只精致的金属蛇头，张开的蛇口内衔着枚古代文字拓印。车尾还有个可伸缩的小型阳台，用于悬挂样品采集网或摆放仪器，甚至还能拉下来，做成临时观察站。

“精滤瓶，炼化坩埚，导流器，计滴器，捕影瓶……”泽琳对里头的器械如数家珍。“我的炼金术必须要搭配这一整套设施，才能发挥完全的实力。”

“就算买车，那也用不了这么久啊？”弗雷追问道。

“瞒不过您……我去了东城墙残迹一趟，收集了爆炸后余留的古岩质。”

泽琳掏出一块石片，

“您所斩杀的‘龙’并不是真正的龙，而是某种披着古岩质行动的‘东西’。我想，它能做到，我们也应该能逆向复刻这个技术。”

“泽琳小姐。”教团学者说完，还不等弗雷接话，莉莉娅就抢占先机，“请您为我说话，让弗雷大人允许我随车同行。”

“呃——！？”泽琳一愣。

拿着龙鳞提了车，这好端端的，锅怎么从天上来啊？

“真……”泽琳有些犹豫，“真要说吗？”

“您负责我伤口的治疗，您比我还有发言权。”莉莉娅说道。

（生气了啊……）

莉莉娅的情绪表现，只有喜和悲比较明显。可譬如生气之类的情绪，则展示得相当隐晦。

这还是泽琳从教会总部开始就认识莉莉娅、一路伴随至今，还当了几个月的室友，这才能勉强看出来。

“弗雷大人。”泽琳把弗雷拉到一边来，“您还是带着她吧。”

“为什么？”

“……「剑伤」，是不可逆的。”

弗雷一脸的不可思议。以为是自己刚刚强化耳朵的方式太过火，这才听错了。

“您没听错。「剑伤」不会痊愈，一旦「拔剑」，就永远会在留那里，逐渐损坏「剑鞘」的完整性。”

泽琳说，

“如果莉莉娅因「剑伤」暴毙，而您又不在身边……失去收容的「剑」，会‘利用’「剑鞘」。我不想说得太详细，因为那太恐怖了。”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没有早些告知我？”弗雷急切地问道。

“……这是莉莉娅的要求。如果您知道「拔剑」的损伤无法逆转，就更不可能使用她了。”泽琳解释道，“从现在来看，她的伤势还能稳定住。可万一……所以，您还是把她带在视线范围内吧。”

“我知道了。”弗雷点点头，正要离开，泽琳又抓住他的袖子。

“还有件事。”泽琳想了几秒要不要开口，最后还是说了：“她生气了。”

“她生气？”弗雷揉着太阳穴。“我还没生她的气呢。”

“您把她看得也太单纯了……「剑鞘」是改变了属性的人。曾经作为人类的很大一部分，已经被挖掉、用于纳「剑」了。您不能单纯以人类的身份待她。”

泽琳说道，

“您铸新「剑」没有和她说一声，这可比出轨还严重啊。说更难听点，夫妻关系都不过一纸文书；可「剑主」和「剑鞘」，是受命相托的灵魂之侣。等于说背叛了灵魂的伴侣……”

“泽琳。”弗雷打断她的话，“既然这样，为什么你事先也没有给我支会一声？你明知道我不懂「剑」相关事宜的。”

“呃……这个嘛……这、这就是……”泽琳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法坦白自己心中的小算盘，“对不起。”

“那她就不只是生我的气，还有你的份。”弗雷几句话就把泽琳也拉下水，让她没法独善其身。“待会儿在路上，再好好跟她解释吧。”

“我知道了……”

“小杰，计划有变。”弗雷临时做了安排，“莉莉娅要随车出行。你和埃里克护送艾琳她们回风盾堡。半程都没有「灯塔」辉光，路上要多加小心。”

“谨记您的吩咐。”小杰回身上马，去西面的城门与另一队马车会合。

“装点完毕！”库房人员挥了挥手，示意马车前进开出。

弗雷抓着马车的扶手，将点燃的「火炬」安装在座把上。正要登车之际，忽然凭本能地感到有哪里不对劲。

因为接踵而至的混乱，有什么被疏漏了的地方……可究竟是哪里呢？

他跳下车，叫来库房管事，“确定都装点完了吗？”

“核算了两遍。”他递上来一个册子，“都是计数出库，不会错的。您要是不放心，要核验第三遍吗？”

“不用了。”弗雷交还册子。

不是物资的问题。

“弗雷大人，出什么事了？”泽琳前来确认。

“也许是我神经绷得太紧，多虑了。”弗雷回头看了一眼暮潮港，刚刚被大火焚烧，如今寂静如墨的海洋。“登车，出发。”

「火炬」的光芒从「迷雾」中挖掘出一条狭长的通路，火光在浓密的雾气中跳动，驱散着周围翻涌不定的雾气。马车队向未知深处一往无前，最终从暮潮港众人的视线中消失，没入再度合拢的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