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招安（上）

岁月的伤痕在监牢地面上爬行，渗满了青苔与污渍。

铁门锈迹斑斑，艾琳一行人就被分别收监在一道道铁门后。

囚室一间连着一间。说是囚室，不过是并排开凿出来的潮湿石洞，仅能容下一堆发霉的稻草。

一条狭窄的走廊将两侧囚室区分开来，泥泞中混着些许碎骨与难以辨认的污秽。

艾琳感觉有些冷，手脚末端变得僵硬且麻木。「灯塔」照不到这里，任何热量都会被黑暗吞噬。

时不时有人从地面下到这里，打开吱呀作响的铁门，把人带走。过一阵子后，再送回来。

如此往复，艾琳都有些神经衰弱了。

“小姐，是您吗？”隔壁牢房重新关入囚犯时，有人朝着艾琳问道。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囹圄之暗中，艾琳的五感相当敏锐，马上辨认出活着声音。

是紧护她左右的甲卫之一。

“你……你还活着？”艾琳循着声音问过去。

“诸神在上。我没事，只是点皮肉伤。”侍卫说，“那人收着力了。其他四个弟兄也没死。”

“都怪我，不该在摸清底细之前带着你们出来冒险……”

“千万不要自责，艾琳小姐。您是为了风盾堡，我们是为了主君。您不亏欠我们什么。”

“他们把你带出去喊话，都问了些什么？”

“他问——”

“你们还有力气说话，看来原本准备下的囚餐是不用送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忽然响起。

艾琳处变不惊，细细思索这一声音。

大概就是那个金发女人，唤作“蕾娜”。

真是条好狗，被使唤来干这种得罪人的差事，还狐假虎威起来了。

“把餐撤掉。”蕾娜置身黑暗中，向什么人下了命令。

艾琳又是听见铁链和牢门的叮当响——刚刚还在自己隔壁牢房的侍卫被带到别的地方去了。

那之后，除了牢门开开关关，艾琳再也没听见别的声音。

她无助地躺在潮臭的稻草上，置身无垠黑暗，彻底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

也许过去了一两天，或者是一周……

她真该吃点什么，至少也得喝点什么了。

饥渴在消磨她的意志，原本那颗坚不可摧的顽石，如今摇摇欲坠。

又过了许久，艾琳借助黑暗的遮蔽偷偷流泪。

她不能哭出声，一旦她先崩溃，那她还在坚持的手下也就撑不住了。

如果只是独自身死，倒还只是惭愧父亲和卢克老师的栽培。

可现在她是领着三十多号人在这里等死，尸体也许都永不见天日。辜负了未婚夫的信任和期望……一想到这里，艾琳就感到沉重的罪孽压在身上。

“艾琳小姐。”

一个很陌生，又很熟悉的声音在牢门前响起。

“快来，我……我这里有吃的，还有水。”

艾琳赶紧爬向声音的来源，胡乱地从一点点轮廓手中抢过食物。

这脆脆的手感，难道是面包吗！晒干的面包！

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身份矜持；也管不得有毒没毒了。

艾琳抓着干面包狠狠往嘴里塞，只求缓解以极慢速度燃烧内脏的饥饿感。

“水在这……慢点，慢点。”

喝下水之后，艾琳才感觉自己有勇气活下去了。

“能为我出示一下您的手吗？”

“……？”

艾琳将信将疑地把手伸出去，对方用指尖在她的手背上划了几下。

“太好了，太好了……您可一定要活下去。”

这个瞬间，艾琳全回想起来了。

这声音……她就是「剑鞘」！

“我其实是偷偷来给您送吃喝的。”「剑鞘」悄声说道。“我希望您能活下去，成为「剑鞘」。”

艾琳的脑海里如沸锅一般，从翻滚着的液泡中不断地冒出「剑鞘」相关知识。

那种种历程，比深渊更扭曲，比无光界还要黑暗……被制成「剑鞘」，无异于万难加身。

“不……不行！”艾琳的语气第一次露怯。“我不想成为「剑鞘」！”

“为什么呢？”

对方竟然还会反问这种浅显的问题！

究竟是谁精神不正常？

“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艾琳说，“成为「剑鞘」，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我知道，我记得很清楚……莫如说，被制作成「剑鞘」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对方的声音黯淡了下去。

“而且，被「拔剑」就会死啊！你难道想去死吗？”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艾琳小姐，当「剑鞘」遇上命定的「剑主」，就不会觉得‘死’是很可惜的事情了。”

“这不过是教会给你的洗脑，你的认知已经被扭曲了啊！”

“我不会强逼您的。”那个声音渐渐向后退，“我们还会见面——如果，您改变了主意，就请尽快来找我。”

“谁、谁会——”

艾琳意识到自己在和空气说话，哑然地闭上了嘴。

哈哈……

她跌坐在臭烘烘的稻草上，仰天长叹。

自己生死未定，又被奇怪的人缠上。

真是造化弄人。

“哒哒哒……”

又有人沿着台阶走了下来。

“艾琳小姐。”蕾娜站在监牢门口，“弗雷大人要和你谈话。”

总算来了么。

要杀要剐随他的便，但自己到底能不能把这三十几人的性命保下来呢……

久违了「灯塔」的辉光，艾琳再一次回到了地面上。

在眼睛适应了光明后，她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一根根坚实的削尖木桩被打进土里，紧密地并排贴靠，围绕着镇子展开，俨然成了一道防线。

这个工程……少说得要个把月，才能竣工啊。

自己难道被关疯了么？

“快走。”

蕾娜无情地在她背上推了一下，把艾琳推了个踉跄，只好往前走。

一路上，那些被烧毁的房屋已经拆毁，新修的木梁搭建完毕。无论怎么看，都和先前那副肃杀之景的印象格格不入。

走到政务厅门口，蕾娜止步了。

“弗雷大人要和你单独谈，我只送你到这里了。”

艾琳硬着头皮走进办公室。

说到底，自己身上有「蔷荆之母」的赐福，他再厉害，也不敢怎么样！

虽然外边修修补补、有点欣欣向荣的意思；可政务厅还是一副凋敝破败的模样。

“你好啊，艾琳小姐。”站在书架前整理文件的弗雷头也不转，“这次，到底算我们第几次见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