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费尔城外不远处,不见行人的道路上。
休伊特骑着小白马,正端着羊角端详。
他研究多时了。
第一时间,休伊特发现这羊角其实是一只号角,与拉贵尔持在手中的那只外形相似。
至于是否同一只,却是无法肯定。
这号角外观与寻常羊角相似,但质感却截然不同。
许是得益于羔羊平静、不喜争斗的性格,其羊角的骨质结构并无任何战斗痕迹。
得益于此,羊角最外围的角质层完好无损,也由此具备了极佳手感。
握在手里温润微凉,不似角,倒像是玉。
玉石质感之下,流动其中的是似有似无的力量,相较神力更加神秘隐晦。
可惜,在休伊特第一次以神力催动羊角时,这力量顺着他的手臂钻入体内,似乎奔向了那道破碎的神格。
好消息是,
神格借那力量恢复了几分,密布的裂纹也产生了自我修复的迹象,就连神力也增强了许多,隐隐抵达了某种界限。
这自然是意外之喜。
尤其是对于神格的修复,虽不能从根本解决危机,但也算是聊胜于无了。
坏消息是,
可惜,自第一次吸收过后,羊角内的力量已然所剩无几。
没了珍贵的力量,羊角近似一个挂件。
苦战唯一所获,如今休伊特却只从中压榨出一点价值。
他心有不甘,于是才再三观瞧,想从挂件中窥得一些其他用途。
还真别说,真给他发现了些奥秘。
此时,休伊特将羊角对在天空,闭一只眼,透过那羊角的尖往里看。
羊角内是一片广阔空间。
浩大空间的近处是漆黑底色,悬着一颗颗莹亮的金星,再往远便能见着四个散发金光的环。
金环散发圣洁光芒,也点亮了群星。
金环、金星、吞没一切的黑暗,再加上光环之后的蔚蓝,这便是羊角内的世界了。
休伊特挪开羊角,将其握在手里抚摸,心中却想到了那只羔羊。
若没记错,羔羊身上一共长出了七只角,而手中角的内部有四个金环。
这是否意味着,手中角是第四只?
若真如此,休伊特倒是多了一个“收集羊角,恢复神格”的路线。
若真能吸收全部七只羊角的独特力量,想来神格的“恢复力”便获得极大强化。
不过,只思索片刻,这计划便被他抛弃了。
原因无他,一是收集艰难,需得碰到那只白色羔羊。
如今羔羊已死,就算其能够灵魂转世,再度复活,收集也过于缓慢,不切实际。
再者便是风险。
虽说羊角出在羔羊身上,可这角却完全不像一只羔羊长的。
万一这角乃是七位天使长所有,岂不是意味着休伊特需要一位位挑战,胜而得之?
耗时又耗力。
哪有安稳立在塔拉的命运之石实在?
算了……
还是先找找库丘林吧。
休伊特望着前方费尔城的轮廓,回头看向远远挂在身后的海伊德。
海伊德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她多了一位伙伴,一只麋鹿。
这只麋鹿是艾兰大陆的独有鹿类,被盖诺人称作“艾兰麋鹿”,标志性特征是一对巨大的鹿角。
美观的鹿角加上雄伟身姿,共同构成了艾兰麋鹿的惊人魅力。
盖诺人喜爱亲近自然,喜爱这般钟灵的造物,他们将艾兰麋鹿视作达纳神明造物的杰作,视作神明的使徒。
也因此,艾兰麋鹿凭借其崇高的地位,始终享受着远超人类的待遇。
然而,北方人入侵后,情况却是急转直下。
艾兰麋鹿遭受了史无前例的捕杀。
这对鹿角成了艾兰大陆的特产,不仅被视为猎手最丰厚的藏品,还由于那些广为流传的关于“神明使徒”的传闻,再度被人为附加了多种神奇妙用。
哪怕在资历最深的行商手中,这样一对鹿角也是最抢手的硬通货。
据说将其研磨成粉便可药用。
治疗范围从强身健体,到包治百病,甚至治疗功能障碍、刺激生育繁衍。
总之,鹿角成了人们心中的“神物”。
北方人对于鹿角的推崇,激起了鹿角价值的疯涨。
而价值疯涨,又激发了人们对于鹿角价值的过度发掘,从而再度推动人们对鹿角的追求。
自此,轰轰烈烈的麋鹿猎杀行动拉开了帷幕。
而造成这一切的推手却并非北方人,反倒是塔拉国王梅尔·斯切林。
许多年前,一则自塔拉国王内部传出的采购命令,将猎杀麋鹿的风潮推至顶峰。
短短几年过去,艾兰麋鹿已然极其少见。
而跟在海伊德身旁那只麋鹿,便是两人前往战场的唯一收获。
当然,讨论收获时,需要排除两人在河边的探索,排除那几个被人不明生物踩得面目全非的疑似“狂战士”留下的脚印。
总之,两人在战场上找到了这只鹿。
这鹿当时就倒在两人的前进路上,像是在刻意等待一般。
于是,海伊德救下了鹿,并又一次展现出了“动物亲和”的天赋。
那只鹿对于休伊特爱答不理,却紧紧跟在海伊德身边。
直到如今,麋鹿跟着两人来到了费尔城前。
休伊特翻身下马,扫一眼偏小的城门。
城门前站了几位士兵,正一一检查过往行人。
那两人是典型的北方人模样,手所持并非战斧,而是利剑,不过都持着标志性的圆盾。
休伊特让海伊德留在原地,自己上前交涉。
他走向两人,下意识打量。
两人身着羊毛制成的束腰外衣、斗篷,以及系紧了脚踝的喇叭裤。
斗篷看着便厚实,用一枚大大的胸针固定在右肩上,露出了持剑的右手。
正是北方人的标志性装束。
唯一不同的是,城门前的两人与墨利克的北方人显然并非同一人种。
以伯爵为首的一众北方人为斯丹人,而眼前两人却是皮肤偏黑,应该是挪维人。
不过,只要是北方人,那便没什么分别。
在这两人中,休伊特盯上了窄脸宽眉、露着根粗长鼻毛的那位。
他上前两步,礼貌问道:“请问你们在审查什么?”
“没见正忙呢吗!”
“鼻毛”头也不抬,先甩一句强横的回复。
说完,他不耐烦地摆摆手,放一位斯丹人进了城。
见那斯丹人千恩万谢进了城,“鼻毛”冲那人背影哼一声,毫不屑于掩饰脸上的鄙夷,颇有几分施舍的意味。
直至那人身子一抖,缩着身子跑了,他这才回头看向休伊特。
“鼻毛”瞥休伊特一眼,翻了个白眼,随即用鼻子出口气,吹得那根鼻毛一颤,挤出了尖细刺耳的声音:“就差你这种没眼色的傻子!赶紧滚!”
没眼色的并非休伊特,而是那斯丹人。
休伊特看得清楚。
先前才进去的几位结伴的斯丹人,隐晦地给守卫手中塞了些什么,这才轻易过去了。
而那位落单的显然少了经验。
他眼睁睁看着“鼻毛”将屁大点的包裹翻来覆去查了半晌,愣是没反应过来塞上一点财物。
这时间太久,局面太尴尬。
休伊特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开口询问。
不成想,他的礼貌开口却得了一句泄愤般的回复。
饶是脾气温和的休伊特,也不由在心中暗道:“你没敛到财,可这与我何干?”
他心中微怒,顺手将捏在指尖的银币握回了手心。
而不知晓自己已然错失了一笔财富的“鼻毛”,此时更是将气全撒在了休伊特身上,连连摆手,驱赶苍蝇一般道:“滚滚滚!费尔不欢迎盖诺人!”
听了这话,休伊特尚未反应,陪同“鼻毛”那人却听不下去了。
那人圆脸宽鼻,一副忠厚面善的长相,却偏偏剃光了脑后,显得不伦不类。
“圆脸”虽然形象不佳,但语气相较“鼻毛”却温和了许多:“不管做生意还是如何,过段时间再来吧。”
听了回答,休伊特立即猜到了原因。
斯丹人与挪维人,虽然是两国,但同为北方人,自然是一致对外的。
如今索德躲在费尔暂避,这里不欢迎盖诺人倒也正常。
于是,休伊特也不多说废话争辩,直接搬出了索德的名字道:“我是来找人的,来找伯爵索吉尔斯的儿子,索德。”
“索德?”
“鼻毛”尽力瞪大了眼,歪头与“圆脸”对视。
他脸上的疑惑瞬间化为鄙夷,扫休伊特一眼道:“那个懦夫的朋友?那更不能放你进城!赶紧给我滚!别自找苦头!”
休伊特蹙眉,暗道局势不妙。
索德在这费尔城内,似乎并不受欢迎。
这正是他所预料的最差的结果。
伯爵被捕,而索德的威望不足以服众。
如今就连伯爵亲自攻占征服的费尔城都出现如此迹象,不难想象其余地区的局势。
原本团结的北方人,开始内部分裂了。
休伊特正思索,那“鼻毛”却急眼了。
噌!
利剑出鞘。
“鼻毛”拎剑,拉开了架势,凶狠道:“好话不听?非得逼爷爷动手!?”
“滚”字连篇,也算好话?
休伊特只是嗤笑,不屑于与这人争辩。
他若想进城,晚上飞进去也是神鬼不觉,根本无需与这些人大动干戈。
如今对方拔了剑,已然引来了众人的关注,反倒与他的行动有碍。
于是,他欲转身离开。
可谁曾想,只是那一个微撇的嘴角,便刺痛了“鼻毛”的敏感内心。
“鼻毛”目光骤然阴狠,持剑指着休伊特道:“什么意思?”
“……”
休伊特不再搭理这人,转身走向海伊德。
“鼻毛”却不依不饶,绕至休伊特身前,再度举剑,咄咄逼人道:“说清楚!你他妈敢笑我!?”
“我对所有人都笑了。”
“那么多人!偏就你冲我笑!?”
休伊特听着这狗屁不是的逻辑,盯着对方淡淡道:“我这人忍不住笑,想笑便笑。现在见了一根可怜鼻毛,那鼻毛的主人屡屡抖动它,用鼻孔出气,招笑的同时却还觉得自己威武非凡。”
“如此喜欢在人前显摆的人,却从不曾照照镜子,这难道不好笑吗?”
说完,休伊特绕过脸皮涨红、怒目圆睁的“鼻毛”,却是忽然想到了安恩。
他的废话明显变多,如今竟为这点小事动怒,显然是心境不稳。
该及时调整才是。
两人擦肩而过。
“鼻毛”耸了耸鼻子,低下了脑袋。
心中怒火升腾。
不知是看到了自己的鼻毛,恼羞成怒;亦或者不满于休伊特那副云淡风轻、完全无视自己的眼神。
总之,怒火正在摧毁他的理智,试图将人变作野马。
捏剑的手正在颤抖,理智正与愤怒厮杀。
忽地,“噗嗤”一声笑。
是身后传来的,是“圆脸”在笑。
“鼻毛”脑中闪过这一念头,彻底失去了理智。
“你妈的!”
“圆脸”冲向休伊特。
抬手便一剑,狠狠刺向休伊特的背心。
这算不上突施冷箭,但也算是含恨一击。
这剑若是刺实了,休伊特少不得要落得个透心凉的下场。
可惜,休伊特早有提防。
他头也没回,甚至没动手,只是唤出胜利之剑显形片刻。
金光闪过。
以剑尖对剑尖。
这是场堪称惨烈的竞赛。
“鼻毛”大败。
他手中剑,自剑尖至剑格,剑身剧烈弯折,噼啪断裂,崩碎成几截。
“鼻毛”的视力缓缓回复,盯着空荡荡的剑柄,随即尽力睁眼,试图看清那道远去的人影。
愣神片刻,他忽地大喊一声:
“等等!”
休伊特闻言,脚步一顿。
是在叫我?
他心中疑惑,扭头看了一眼。
却见“鼻毛”从头至脚,将他打量了个彻彻底底,面上缓缓浮现一丝明悟与悔意。
休伊特见对方的表情,险些以为自己身后有旁人站着。
否则对方怎么忽地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他只觉对方的精神出了问题,皱着眉头转身,正欲继续前行。
“请等等!”
“鼻毛”再次大喊,又一次拦在身前。
手中握着一截剑柄,面上依旧是一片红,却并非愤怒,而是羞涩。
这般神情出在一男人身上,休伊特只觉身上泛寒,但鉴于对方离奇的转变,耐着性子问道:
“怎么?还有什么说的?”
“我……”
“鼻毛”竟然有些扭捏,随即慢吞吞道:“先前……先前对不起,我没认出您!”
休伊特盯了对方一会,心中不解。
这是怎么了?
转眼之间,对方便如同换了一个人。
先前那一剑,难道很帅?
不由得他作出如此离谱的想象,实在是眼前这人莫名其妙的转变,让人不得不起疑。
“请随我进城吧!”
“鼻毛”单臂捶胸,伏低身子道:“不落的太阳!”
不落的太阳……
“是在说我?”
休伊特有些懵,他什么时候如此出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