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快步走出密室,只见江山行早已等候在偏院之中,他的脸上带着几分平日里少见的凝重与焦急。
“江大哥,出什么事了?如此慌张?”沈如织沉声问道。
江山行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如织姑娘,我刚得到可靠消息,容淮那个老匹夫,果然没有善罢甘休!他……他买通了‘江南茶布同盟’中的几家小商户,诬告我们同盟垄断市场,哄抬物价,欺行霸市!并且,他还唆使那些人联名向刚刚抵达江南巡查的御史中丞宋濂宋大人递了状纸!宋濂此人,素以刚正不阿、铁面无私著称,最是痛恨官商勾结、扰乱市场之行径。如今,他已下令,要彻查此事,并传唤同盟所有核心成员,明日辰时,到织造局衙门过堂问话!”
“什么?!”小桃闻言,顿时脸色大变,“那些人……那些人怎么可以这样恩将仇报!小姐您将技艺与他们共享,他们……”
沈如织却摆了摆手,制止了小桃的激动。她的脸上虽然也闪过一丝寒意,但眼神却依旧保持着镇定。
“宋濂……御史中丞……”她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对策。
御史中丞宋濂,她前世也曾听闻过此人的名声,确实是一位油盐不进、只认死理的酷吏。容淮选择向他告状,显然是想借刀杀人,而且是借一把最锋利、最不讲情面的刀!
这一招,不可谓不毒辣!
“如织姑娘,”江山行见她沉默不语,不由得有些担忧地说道,“这宋濂不比赵澈,他既不贪财,也不好色,更不惧权贵,一心只认朝廷法度。若是让他抓到我们同盟任何一点把柄,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啊!我们必须早做准备!”
沈如织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唇边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准备?自然是要准备的。不过,不是准备如何申辩,而是准备……如何让那些背信弃义的小人,以及他们背后那个真正的主谋,付出应有的代价!”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密室的方向,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小桃,取我的针线包来。江大哥,烦请你立刻去查清楚,明日过堂,除了宋濂之外,还有哪些官员会列席旁听,尤其是……赵澈和容淮,是否也会在场。”
她的指尖,轻轻捻动着,仿佛已经握住了那枚细如毫发的银针。
绣针锋芒,既能织锦,亦能……杀人!
翌日辰时,秋日的阳光透过织造局衙门高高的窗棂,在肃穆的公堂之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陈年案卷混合的独特气味,平添了几分压抑与紧张。
公堂之上,正中端坐一人,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不怒自威,正是从京城奉旨前来巡查江南的御史中丞宋濂。他身着绯色官袍,头戴乌纱,腰系玉带,神情严肃,不苟言笑。
在他的左手下方,坐着内务府总管赵澈,依旧是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手中端着一杯热茶,慢条斯理地品着,眼神却不时瞟向堂下,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而在宋濂的右手下方,则是织造局通判容淮,他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官服,脸上带着几分故作的恭谨与担忧,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与幸灾乐祸。
公堂两侧,分列着数名织造局的官员和衙役,皆是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堂下,沈如织一身素雅的青色衣裙,未施脂粉,青丝仅用一根木簪挽起,神态平静地站在中央。她的身后,是“江南茶布同盟”的几位核心成员,包括安氏寡嫂、孙墨庄、吕进才等人,他们虽然心中也有些忐忑,但在看到沈如织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后,也渐渐镇定了下来。再往后,则是几名被容淮买通、前来作伪证的“原告”——那几家诬告同盟垄断市场的小商户,他们此刻大多低着头,眼神闪烁,不敢与沈如织对视。
“啪!”一声惊堂木响,打破了公堂之上的沉寂。
宋濂目光如电,扫过堂下众人,沉声道:“升堂!今日本官奉旨巡查江南,接获联名状告,称‘江南茶布同盟’及其主要头目沈氏如织等人,涉嫌垄断丝茶市场,哄抬物价,欺行霸市,扰乱江南商序。状告之人何在?所告内容可有实据?”
那几名被容淮唆使的小商户,在容淮眼神的示意下,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七嘴八舌地开始哭诉,内容无非是同盟如何利用新技艺和共享资源的优势,使得他们这些“本分经营”的小商户无利可图,生存艰难,言语之间,极尽夸大歪曲之能事。
容淮待他们说完,立刻“义正辞严”地补充道:“启禀宋大人,下官身为江南织造局通判,亦曾多次听闻坊间有此怨言。这‘江南茶布同盟’成立之后,凭借其所谓的‘新技艺’,确实对江南原有的丝绸茶叶市场造成了不小的冲击。更有甚者,他们还暗中勾结,囤积居奇,使得一些关键原料价格飞涨,令许多小织户苦不堪言。下官曾试图加以规劝,奈何……唉,人微言轻啊!”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故作痛心疾首地连连叹气。
赵澈也放下茶杯,慢悠悠地说道:“宋大人明鉴。本总管奉旨巡查,亦是为了整肃江南商贸秩序,确保宫廷贡品供应无虞。若这‘茶布同盟’果真有此等不法行径,那确应严惩不贷,以儆效尤。”他这话,看似公允,实则是在暗中给宋濂施加压力,将矛头直指沈如织。
宋濂听完众人的陈述,面色更加凝重。他转向沈如织,声音严厉:“沈氏如织,你可听到他们的指控?对此,你有何话说?”
沈如织款款上前一步,对着宋濂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声音清朗,从容不迫:“启禀宋大人,民女沈如织,以及‘江南茶布同盟’所有成员,皆是奉公守法之良民,绝无垄断市场、欺行霸市之意图与行径。方才诸位状告之言,多有不实之处,还请大人明察。”
“哦?有何不实之处?你且一一道来。”宋濂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她。
沈如织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其一,所谓‘垄断市场’。我‘江南茶布同盟’成立之初衷,乃是为了联合江南众多势单力薄的中小织户与茶商,共享技艺,互通有无,共同抵御如乔家盐行这等凭借雄厚资本与官府背景,长期垄断原料、打压同行的不法巨贾。我等同盟所推广之‘落针玲珑机’与改良草木染技艺,皆秉持自愿学习、有偿使用之原则,何来垄断之说?反倒是那些指控我等之人,背后是否受了某些不愿看到江南织造业革新、害怕失去垄断暴利之人的指使,才在此混淆视听,恶意中伤的才值得大人深究。”
她这话一出,那几名原告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苍白,眼神也更加慌乱。
“其二,所谓‘哄抬物价’。”沈如织继续道,“众所周知,近来江南丝价飞涨,并非我同盟所为,实乃某些大商贾囤积居奇,恶意操纵所致。我同盟非但没有哄抬物价,反而在‘七夕卖福’之日,由民女带头,义卖家传珍宝,筹集善款,采买平价生丝,无偿分发给受困绣女。此事,南市百花桥上万民亲见,亦有城中数十家绣坊女工可为作证。若这也算是‘哄抬物价’,那敢问大人,这世间,何为公道?”
此言一出,旁听席上一些知晓“七夕卖福”义举的百姓,不由得发出一阵低低的议论与赞同之声。
“其三,所谓‘欺行霸市’。”沈如织话锋一转,目光如炬,直视那几名原告,“敢问诸位状告同仁,我同盟究竟是如何‘欺’了你们的‘行’,又如何‘霸’了你们的‘市’?是我等强买了你们的货物,还是断了你们的生路?据如织所知,我同盟成立至今,一直致力于推广新技术,提升产品质量,降低生产成本,让利于民。诸位若技不如人,经营不善,便将责任归咎于他人之进步,岂非可笑至极?若此等颠倒黑白之言亦可采信,那天下之大,创新与发展,岂不都成了‘欺行霸市’之罪过?”
沈如织一番话,有理有据,辞锋犀利,不急不缓,却字字珠玑,落地有声。不仅将对方的指控一一驳斥,更巧妙地将矛头指向了背后真正的黑手,暗示了乔家等势力的不良行径。
那几名原告早已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汗如雨下,支支吾吾,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容淮的脸色铁青,他没想到沈如织的口才竟如此了得,三言两语便扭转了局势。赵澈也微微皱起了眉头,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