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第楼内,人声鼎沸。
“小二,上酒,酒呢?”忽然间,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在酒楼中响起。
此刻,茅元仪面色通红,双眼迷离,一手握着酒壶,大声叫嚷着。
在一旁的士子纷纷皱眉,对于他们来说,眼前之人虽说是士子打扮,可却是失了文人那一份体面了。
平常他们这些士子虽说大都在这及第楼内宴饮,可他们之中,不少人家教极严,还有一些人则是颇为注重自身士子风范,所以,极少有人喝醉。
可现如今来的这人不同寻常,一幅士子打扮,可次次买醉,已有十数日了。
“客官,我看您是喝醉了,不妨我送你回家去……”及第楼内的伙计见状,亦是连忙上前,略作劝说。
“滚开,我又不是不付你银子,快……拿酒来。”
“惹急了我,我……我掀了你这鸟店。”
“你……,你这客官好不晓事,我好心相劝,你怎么……”伙计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旁的掌柜拦下。
掌柜久经风霜,对于此等情景,亦是见怪不怪。
往年之时,亦是有士子在科举之后,因未曾高中,来此买醉,最终喝的酩酊大醉。
“客官,小的我看您也是醉了,不妨让我送你回去,隔日再来小店……”
“我醉?”茅元仪此刻那迷离的目光扫视店内众多士子,不禁一阵狂笑。
“你这醉鬼笑什么?”不乏有士子不堪忍受这样的场景,冷声发问。
茅元仪只是看了那士子一眼,随即站起身来,左晃右歪,手指众多士子,高声道:“我笑尔等愚痴,朝廷衮衮诸公,视吾等如贱泥。纵然所谓的东林君子,也不过尽是一些沽名钓誉之辈,看似忧心国事,实则不过一群蝇营狗苟之辈。何足称道?”
“放肆,竟敢如此轻慢东林君子……”不少士子听着这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茅元仪发出阵阵笑声,随即斥道:“尔等皆是读书人,却要效仿那东林伪君子,对国之大事高谈阔论,可实则却未做出半分利国利民之举,尔等不过是希冀跻身官场,求取名利罢了……”
“可笑,可叹,更可悲。我大明养士二百多年,所养出的尽是尔等这些名利之徒。以致朝中无忠臣良臣辅弼,奸佞当道,阻塞言路……”
“你这狂生,竟敢如此谩骂吾等……”听到此等话语,及第楼内,众多士子纷纷喝骂不止。
“这位客官,您的酒来了!”眼见着双方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及第楼的掌柜急忙出面,将茅元仪搀扶到一旁。
“不行,掌柜,你让开。今日非要这狂生给吾等一个交代……”不少士子纷纷站起身来,怒目圆睁。
此时,陈于泰骤然站了出来,打圆场道:“诸君,诸君,此人不过是酒后胡言,切莫当真。”
随即,陈于泰弯下身子,长揖不起。
见陈于泰如此,众多士子见状,不由耐下性子道:“罢了,今日看在陈兄面子上,不与这醉鬼计较。”
陈于泰将茅元仪搀扶到自己身边,看着身旁掌柜,陈于泰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道:“掌柜,方才真是叨扰了!”
“还请去做一碗醒酒汤来,为我这位仁兄醒酒。”
掌柜应诺一声,旋即离开。
一旁,李若涟,刘之纶见着这一幕也是啧啧称奇。
刘之纶此刻见状,不免打趣笑道:“陈兄,今日幸亏吴兄未曾听到这醉鬼方才那番言论。若是听到了,你又这般照顾于他,他非与陈兄你割袍断义不可……”
听到这话,陈于泰亦是不禁苦笑一声,并未当回事。
“陈兄,你方才缘何舍了面子,救这醉鬼?”李若涟见陈于泰还在细心为茅元仪擦拭,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们二人不知,上次我们三人在此,此人便在一旁吃酒,当时我只觉得此人面熟,回去之后,方才想起此人。”
“他是谁?”李若涟亦是被勾的兴趣大起。
“此人名为茅元仪,乃是古文大家鹿门先生茅坤茅先生之孙,原工部郎中茅国缙之子,昔年曾为杨京甫(杨镐)之幕僚,后来又追随孙承宗孙阁老……”
“此人文武兼备,才学广博,当世之青年才俊,吾以为,罕有人能出其右,若非其潜心著书,状元榜眼探花,于他而言,不过是探囊取物。”
李若涟和刘之纶二人听了皆是震惊不已。
他们着实很难降眼前这酒鬼和陈于泰话语之中描述之人联系起来。可依照他们与陈于泰的关系,陈于泰是万万不可能在这上面哄骗他们的。
只听陈于泰又道:“吾听吾家姻亲说,昔年这茅元仪在秦淮河畔,还曾得到杨宛,王微之青睐,最终纳二人为妾,实为当年士林之中一段佳话。”
二人闻言,又是被狠狠震惊了一番。
杨宛,王微二人皆是秦淮八艳之一,二人虽为名妓,出身卑微,可其美貌才学,早就在士林之中广为流传。
然一般士子,如何能入二人之眼?
却不想,这茅元仪,年纪轻轻,已得佳人青睐,坐享齐人之福,着实令人嫉妒。
“如此大才,怎么落得如此境地?”刘之纶看着此刻呼呼大睡,趴在桌子上已经开始打鼾的茅元仪,不禁皱眉发问。
陈于泰不禁摇了摇头:“吾亦是不知。”
“前番我还以为看错了,今番仔细一瞧,确是此人无疑。”
“许是受了什么刺激了罢?”李若涟缓缓开口,猜道。
“吾只听说,去年他因为孙阁老之事,被魏逆忌恨,最终被剥去官职,削去官籍,被勒令返乡,却不想,此番又在京城见到了他……”
“如今新帝继位,整顿朝纲,诸多贤良皆被启用,正该其大展才学,一展胸中抱负,怎么他还是这么一副颓废之态……”
陈于泰亦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经意气风发的才子,却成了如今眼前的酒鬼,着实令人有些大跌眼镜。
李若涟,刘之纶此刻皆是摇了摇头,见茅元仪如此,皆是忍不住扼腕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