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2章 咒脉

赵磊猛地捏紧灵珠,心跳如雷,声音颤抖:

“你是说……他们不见了?”

璃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轻声道:

“你不会再忆起他们。”

“但你的骨识,会记得这份温度。”

“你心口的那一丝暖,就是他们留下的最后笔触。”

赵磊愣在原地。

他忽然低下头,看着胸口。

那里,有一缕若有若无的微热,不似魂火,也非咒息。它不疼,却令人莫名鼻酸,像是失落某物后的空荡,却又说不上到底失了什么。

他缓缓张口,像是要说一个名字。

却哑了。

那个名字,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

璃瑜站在他身侧,声音低得像命河底部的水:

“他们的存在已不属于任何咒典。”

“可你记住的那点温——就是他们留给这世界最后的咒语。”

赵磊抬头,看着那回河之上,那已经沉入火镜的空白页,忽然苦笑了一声。

“我不知道你们是谁。”

“可……谢谢你们。”

璃瑜最后望了赵磊一眼,那一眼中,既有命断之后的沉静,也有编页之后的空虚。

他轻声道:“命页已清,印魂皆散。”

话落,他背过身去,未再说什么,只将璃族遗环扣入魂河最深的回轮之印中,一步步踏入灰火之雾,连影子都未留下。

赵磊立在原地,手中的灵珠微热,滚烫得像是刚从命核熔炉中捞出,却又安静如死水。他望着那渐渐沉入回河的空白印页,神色木然。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鼻酸。

也不知道这空白页为何令他心口发颤。

只知道,那里曾有两个“谁”,为这不成之书,落下了最沉的笔。

夜深之后,他没有离开。

火镜回河上空,天光不明,咒息潮湿。他倚在一块碎裂碑文旁,强撑着未碎的识息,不敢入眠。

可睡意,总会在魂火耗尽时悄然袭来。

他终究还是睡了过去。

……

那一夜,赵磊做了个极短的梦。

梦里没有图像,也没有声音,只有灰蒙蒙的雾气和一根笔。

那笔不是写字的笔,而是骨,细长、干裂、印面剥落,正中有一道断缝,仿佛连骨芯都已经碎了。

可那笔还在写。

它在一张看不清颜色的残页上,缓慢地,艰难地,划下一道弧线。

然后,一个声音——极轻,极低,像从纸页缝隙间钻出来的风语,在他耳边响起:

“我还在写……”

赵磊猛地惊醒。

额上冷汗如雨,灵珠竟自掌心滚落,叮铃一声,撞在残碑边角。

清脆的响声划破沉默。

他愣愣地盯着那颗珠子,仿佛它方才在梦里也参与了那声低语。

“我还在写……”

是谁的声音?

是她?是他?还是两个,已经被整个魂界“清稿”的人?

赵磊捡起灵珠,发现它竟在微微旋转——不是自转,而是顺着某种看不见的“魂流轨迹”,在他指间一点点滚动,仿佛在指引。

他站起身,循着灵珠前行,步履机械而钝重,像被某种残识驱使,走向天师府旧碑林的最深处。

那是一方早已被咒灰覆盖的石碑。

无人祭拜,无人记得。

据旧册所载,那是魂书初年“弃笔者”被斩命之后遗落的一页“伪碑”,从未被正式归印,连碑文也早被风化,满面模糊,只有裂痕如蛛丝爬满整块碑骨。

可赵磊一到那里,灵珠骤然震动!

“咔——”

石碑中央传来一道极细的碎响。

他亲眼看见,那颗灵珠如同被点燃的墨火,猛然一旋,竟悬在碑前半空,缓缓坠落——

啪!

灵珠砸中碑面,整个石碑随之一颤!

一道极浅的印痕,如烙印重生,悄然从碑面中浮现。

不是旧文,不是咒语,而是三个字。

——火痕书。

赵磊瞳孔一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上前一步,指尖在那三个字上缓缓滑过,字迹尚新,边缘残火未熄,仿佛刚刚才被人落笔。

他低声呢喃:“火痕……”

是谁?

为何他一读这个名字,心口便阵阵刺痛,如失之久矣的旧识残烬,被从灰中一点点扒出?

就在他困惑之际,灵珠忽然裂开一条极细的纹缝,内里魂光洒落,一道模糊的影像自灵珠中冲出,映在碑前的咒雾上空。

那是一页“新界图”。

极淡,极模糊,仿佛还未定形,边缘在雾火中缓缓摇曳,不像是画——更像是某种“未书魂域”的投影。

赵磊下意识倒退一步,惊声道:“这……是残界重塑?”

他的声音惊动了天师府守碑的几位长老。

一时间,人群聚集,所有魂师望着那浮现在空中的咒图,皆面露惊色。

“怎么可能?”

“未命系统不是已经归核?命页清空,怎么会还有魂界衍生之迹?”

“火痕书……这是什么?”

众人纷纷议论,但无一人能解那咒图所示的意义。

璃瑜闻声而来,立于碑前,看着那三个字,眉心咒纹微动,久久不语。

赵磊望向他:“这是她吗?”

“是他们——留下的?”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记不起他们,可我看见这三个字的时候,心口就像被火划了一道裂痕。”

璃瑜缓缓闭上眼,良久才开口。

“命编者……果然未停笔。”

“九九若真成了未命之核,那她便不再受旧书限制。若她选择以火痕之名重构命域——那这残界,就是她落笔的新页。”

赵磊失声:“可她不是……不再被观测了吗?”

璃瑜淡淡道:“若命编者落笔不为被观,只为被感——那她所构的界,便是纯感应之地。”

“你心口的温度,便是她留下的咒脉。”

“不是记忆,而是链接。”

“这新页,或许从一开始,就写在了你体内。”

夜色已深,咒雾低垂,天师府碑林四下陷入一种说不出的寂静。不是风停,不是魂火熄灭,而是一种“被压下”的寂静,就像有人在这天地之间按住了一支笔,所有本该继续书写的气息,全都悬在半页未完的句尾。

那块新现的“火痕书”石碑仍在微微颤鸣,碑面的三个字隐隐有火息未散,犹如咒墨在残页上烧得极慢、极狠,只为留下最后一笔的余温。而赵磊仍然站在那儿,手心紧紧攥着那裂开的灵珠,脸色苍白,汗水早已湿透脊背。

忽然,远处碑林尽头,传来一声极细的石响——咔哒。

不是人踏地,而是骨落石上的声音。

赵磊猛地转头,只见碑林最深处,那一尊早已断裂的无字石像下,灰尘被无形之力吹开,一道身影缓缓自雾中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