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生啊，你可看清楚了？”
城西杏花巷的一棵大树上蹲着个胖子，正伸着脖子偷看着黄四娘的小院。树下一个站着一个赤脚苦行僧，手里不断拨念珠。
陈胖子从树上跳下，面露一丝苦楚：“黄四娘她……真得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眼见为实，老衲还能骗你不成？”
苦行僧面容平静地看着陈望生。似乎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所关心的，唯有眼前这个小胖子。
陈胖子倔强地盯着老和尚，咬牙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这个不知修行了多少个甲子且踏遍千山万水的苦行僧摇了摇头，双手合十作揖道：“阿弥陀佛，此乃天命。天命，不可违。”
法力高强并不代表他就能为所欲为，甚至和阎王爷抢人了。法力越强，越懂得什么叫做天道无情。
老和尚从西土而来。他没多少年可活了，便要寻一个衣钵传人。初入桐庐小镇，他便看上了这个极具佛门慧根的陈望生。虽然此时陈小胖的慧眼与慧根都被红尘蒙蔽，但他相信，只要渡入佛门，以他的法力，自然能够让陈望生开窍。
届时，释家便能再添一尊十五境的佛。
“大师，只要你施法救黄四娘一命，你之前说的那事儿我便答应你。”
心怀善念的陈胖子做出了这个痛苦的决定。
苦行僧之前帮他阻拦过追他的黄守愚，后来就天天来烦他，说要收他为徒。
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他胖爷而今年芳十四，放着大好的年华不去享受，却要出家当和尚？当他是傻子吗？
可老和尚死纠着他不放，还说他活不过二十岁，只有当了和尚，吃斋念佛，才能继续活命。
他当然不相信啊。心想这是哪来的骗子和尚，竟骗到他胖爷头上了。
不过老和尚在他面前卖弄了一下法力后，他就信了。
这个老和尚，比那些个在石家做客的剑修还要厉害！
而此时他的眼前，便浮现起了黄四娘那悲惨的一生……
其实陈望生虽然有些顽劣，甚至坐吃山空都不觉惭愧，还经常捉弄叶暮笙，但他本质并不坏。
尤其是知道因为自己的多嘴而差点害死黄守愚后，他心中愧疚不已。
而今，又看到黄四娘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他真的是有些急了。
“阿弥陀佛，老衲确实无能为力。”
和尚不悲不喜道。
“你这老和尚不是说自己法力无边吗？怎么救个人都不行了？”
陈望生急躁地跺脚。
“老衲说了，此乃天命不可违也，况且发现的也已太迟了。”
任陈小胖如何哀求，苦行僧都是无动于衷。
其实并非他不愿出手相救，实乃大道之下，人之生老病死乃是规律。他与这些人没有任何因果，又如何能够掺和他人之人生？
而且一旦掺和，便是承了着这份因果，虽然他修炼佛道，佛法无边，可也耗不起啊。
“真的没有任何机会了？”
陈望生失魂落魄道。
“生死轮回，这才是人间。”老和尚叹息一声，“走吧。若是迟了，你将被永远困住。”
陈望生呆滞地点点头：“好，不过请再给我两天时间。最起码，我也要和他们道个别。”
想到即将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小镇，陈望生当然是有些不舍。
尤其是他捡来的那个和他相依为命的妹妹，他又如何能够放心？
好在前几日书院的文先生愿意收阿狸为弟子，总算是有了一条出路。
“两日后，老衲再来接你。”
赤脚僧微微颔首，随即便消失在了黎明前夕。
陈望生再一次看着黄四娘的宅院发呆，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眸光。
他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即便将真相告诉黄四娘，那也是徒增烦恼。
罢罢罢，一切皆是命啊。
他长叹一口气，不过就在转身离去时，宅院大门却打开了。
黄四娘提着篮子走了出来，讶异道：“是望生啊，今日起这么早？”
陈望生局促笑道：“大娘你早啊，守愚哥他可好些了？”
“好了，都好了。他可以下床干活了，我喊他出来。”
黄四娘慈祥笑道。
除了叶暮笙之外，还有人惦记她儿子的安危，她当然也是开心的。
“别别别。”
陈望生赶忙摆手，“他既然好了，那我也就安心了，便让他多睡一会养养身子吧。我就是来和你们打个招呼，过几日，我就要走了。”
“走？你要去哪？”
黄四娘好奇问道。
“我拜了个师父，他要带我离开小镇。”
陈望生笑道。
“拜了师父？你这是要去修行啦？恭喜你啊。不过你今后可不能继续这么吊儿郎当了，听说那些宗门都很严厉的，你可要勤奋些哦。”
黄四娘也是为陈望生有了个好出路而感到开心，“阿狸呢？她也跟着一起吗？”
“阿狸她……文先生答应让她进书院念书了。”
陈望生勉强笑道。
不过人生就是这样子，有相聚，亦有分别。
况且阿狸跟着他有一顿没一顿的也确实不好。如今有了文先生照料，那今后的日子自然不会差。
他可是知晓文先生的本事。
“阿狸竟然进书院了？真是有出息了啊。”
黄四娘笑道。
“嗯嗯，那四娘你先忙着……我走了。”
陈望生这才离去，心里也终于松了口气。黄守愚没事了，他的负罪感消减了不少。
至于黄四娘的寿命问题……
他确实难以启齿。
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了。这知道了天机却无力改变，着实让人难受。
也罢。
不想这么多了。
再去和叶暮笙道个别。这个小镇，也没别的让他值得留恋的东西了。
桃花巷。
昏睡了两日的叶暮笙终于睁开了眼睛。
不过映入眼帘的，并非青柠的脸……
“小叶子，你可算醒了。呜呜呜，你担心死我了。你可知道，你若再不醒来，我也便要下黄泉去寻你了。”
孟娘趴在床头，嚎啕大哭，好似要发泄这些日子的委屈。
“孟、孟娘……怎么是你？”
叶暮笙坐起身子，有些不知所措。
“你个没良心的，我照顾你两天，你还嫌弃我了？”
孟娘猛然抬头，凶凶地瞪着叶暮笙，眼中哪里还有什么泪水。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