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天 水星与磐星

很久以前,在魔法世界的边缘地带,有一片名为“弯月丘陵”的小王国。那里的人们偶尔会目睹飞驰的扫帚掠过夜空,听见水井中传来奇异的歌声,甚至见到藤萝开满如彩雀般的花朵,而这些都被视为平常不过的神秘日常。

在这小王国里,有一名年轻的女巫,名叫水星。她生性敏感,心思像波光粼粼的湖面,被一丝风吹过便荡起涟漪。她时而情绪高涨,与路旁的蒲公英分享她的喜悦;时而突然陷入低落,连最鲜艳的玫瑰也无法让她舒展眉头。小城镇的人对她褒贬不一:有人说她心地纯良,也有人说她“内里不定,就像魔法锅里翻滚的泡沫,稍不留神就要溢出”。

同样住在这片丘陵之中,还有一位从外地来投奔王室侍卫的年轻男巫,名叫磐星。他沉默寡言,又对事情有一套固定的看法——若他认定某件事必须在清晨六点完成,就连国王临时召唤也得等到六点整之后;若他觉得不该过度使用魔法,就算紧要关头也绝不施咒。人们在背后议论:磐星固执得像古龙头骨做成的巫杖,一点弯都不会拐。

水星与磐星的初次相遇并不浪漫:某日深夜,磐星在王宫外守夜时,发现有人蜷缩在城墙边哭泣不止。他循声走近,看见正是水星——那时的她刚被朋友误解,一点小摩擦就像汹涌海潮般将她吞没。磐星虽不解“为啥要为鸡毛蒜皮的事落泪”,但他还是走过去,尴尬地把干净手帕递给她:“别哭了……快天亮了,你会着凉。”

水星怔怔地抬头,看他那笨拙却关切的神色,心里泛起几分微暖。从此,她时常借口在城墙边“散步”,其实是想再次遇到这个不善言辞却无比可靠的男巫;而磐星也留意到,水星的笑容仿佛能驱散夜露,让他单调的守夜时分生出半点柔光。渐渐地,他们之间自然而然地生出一份情谊。

甜蜜没持续太久。接触多了,矛盾也接踵而至:

水星常常被琐事扰乱,情绪随风飘摇,一点点误会就能让她郁闷一整天;磐星则固守他那不容动摇的“日程表”,对水星那些起伏的情感不甚理解,甚至觉得她在“无理取闹”。

一回,磐星忙着修缮城墙,列了十日大计,容不得任何干扰。可水星一时灵感涌现,想在城墙上办一场“仲夏音乐会”,大肆布置彩旗与花灯。磐星嫌她拖后腿,冷硬回绝;水星也因他的顽固而倍感委屈。争执激化时,一个指责对方“漠视感受”,一个指责对方“破坏秩序”,吵得镇上的猫头鹰都无法安眠。

某个深夜,磐星不耐烦地冲口而出:“或许你根本不适合在我身边,我需要的是脚踏实地而非一惊一乍。”水星听了心如刀绞,泪水噙在眼里却倔强不落,撂下一句“谁要贴近你这堵顽石”就冲向漆黑的街巷。那一刻,星光仿佛冷了几分,城墙背后传来悲凉的夜风。

就这样,他们生了一场不欢而散的大别扭。水星退回自己拥挤的魔法书堆里,一连好几天都不想见人。她翻着陈旧咒语,咬着羽毛笔反复自问:“究竟是我错了吗?我真就没有一点自控力吗?”内心的自责与委屈纠缠不清,宛如湖中纠结的水草。

磐星则一头扎进修缮工程,强迫自己专注手头任务,努力让思绪“只围绕城墙,不去想她”。他在心里一次次对自己说:“我没错,我只是在按自己的节奏办事。”可这“自我说服”并不见效,某个午夜他依然失眠,盯着阴暗的屋顶发呆,却不肯承认是对“失去水星”的焦躁在纠缠他。他是那种一旦认定“对方怪异,就该离远点”的性格,心里即便不安,也要将“我已经够包容”当成借口,死死压住那份想要挽回的冲动。

事情僵持数日,直到外界发生了一桩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个马车夫路过水星家门口,不小心撞翻了装满药剂和玻璃试管的木筐,碎裂声在小镇上空回响。磐星听闻后,本想袖手旁观:“她情绪那样不稳,怎么还不看好自己的东西?”但就在他要转身时,王室侍卫带来了消息:“水星被尖锐碎片划伤,出血不止,还在痛苦里挣扎。”

霎时间,磐星内心那根紧绷的弦被“嗡”地拨响。这不是“该不该改变步调”的问题,而是“她可能会有危险”。他想起她哭泣时的神色,一股隐隐的慌乱翻涌上来——他想尽各种理由告诉自己“这是她自找的”,可终究没法对此视而不见。毕竟,倔强再怎么强大,也抵不过失去她的可能带来的恐惧。

磐星一路小跑赶到水星家门前时,看到她正坐在一地碎玻璃和药剂残渣之间,面无血色,身体微微发抖。她极力想忍住哭声,但指尖的血渍渗透了衣袖,表明她已痛得浑身乏力。

磐星顿时一惊,蹲下身为她包扎伤口,神情中难得流露出焦急:“你别动!我……我来想办法。”那些原本梗在他喉咙里的话,此刻都化作急促的自责。水星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翻涌:“你还会管我的事?”

磐星沉默了几秒,像在跟自己较劲,方才咬牙承认:“对不起……我一直对你的情绪不屑一顾,可当我以为你会出事,我……才发现自己更害怕失去。”他脸上写满挣扎,但语气中已带着放下武装的真诚,“我知道我太固执了,若不肯让步,可能就会连你也推得远远的。”

水星原本还能强撑,此刻却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她也低声啜泣:“我也知道,自己是轻易就焦虑、敏感,常常放大不安……对你来说太累。可我并不是想给你添麻烦,而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稳住自己。”

两人就这样在一堆碎片里,互诉困境与歉意。磐星第一次真正放下“我永远正确”的执念,认真听她讲内心的翻腾与恐惧;水星也第一次不再只宣泄情绪,而是试着理解他为何抗拒被干扰、为何坚持己见。破碎的玻璃反射着外面天光,仿佛隐喻着他们之间的尖锐伤痕,此刻终于在真诚的忏悔与眼泪里有所融化。

王国里的人很快注意到:那位古板的磐星男巫,开始尝试用更温和的言语与水星交流。虽然他仍保留些“不可冒犯”的原则,但面对她的灵感或突发奇想,再也不会一口否决,而是思考如何以自己的方式支持她。偶尔他也会见好就收,不让顽固的“自尊”毁了来之不易的沟通。

水星则努力为情绪找到边界,学会在心头大浪来袭时,先做几次深呼吸,再跟磐星沟通需求。她不再期盼对方替自己包办所有情绪,而是把他当作稳住内心的同伴——他是一块“沉石”,她是一条“灵动的河”,二者若能交融,便能形成一片生机勃勃的湖水。

不久之后,磐星完成城墙修缮,还破天荒地答应水星在上面办一场简约而温暖的小型音乐会。王宫的侍卫们都惊掉下巴:那条曾经“铁面无私”的日程表,居然主动调整出时间?可磐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有些东西,比完成进度表更重要。”而水星也尽量把音乐会的布置控制在合理范围,不让“浮夸”和“拖延”在城墙上恣意横生。两人彼此搀扶,磨合出了新的默契。

据传,夜深时若有人走近那座城墙,会听到两个人的交谈或嬉笑,一道声音沉着稳健,一道声音轻柔灵动。有人说,若你靠近点,还能看见那男巫像护住宝物般地揽着女巫的肩膀,而那女巫则依偎在他怀里,目光里不再是彷徨不安,而多了几分笃定。或许,他们之间依旧会有摩擦,可在爱与悔改的交融中,总能找到继续走下去的理由。

有些人是沉石,也有些人是浪潮。沉石若过于坚硬,终会因外力冲击而开裂;浪潮若毫无约束,只会四处泛滥。唯有在彼此的缺陷中学会谅解和让步,方能看见真正的绚烂与平和。愿每个固执的灵魂,都能遇见那道愿意互补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