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住家被火灾吞噬

小学一年级,因为老师们不时要开会学习,影响了正常教学,上课不是很规律,老师参加学习学生课堂自习成为常态。

1967年放寒假时,我已认识了更多的字,父母上班后,我常常光顾街上的书摊。书摊那儿,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小人书,每翻开一本,就像开启了一段奇妙的旅程。只需每本花上两分钱,便能沉浸在那些从古至今的精彩故事之中。那些故事,好似有一种无形的魔力,深深吸引着我,让我常常不知不觉就在书摊前坐上一整个上午,或是消磨掉一下午的时光,沉浸在小人书构筑的奇妙世界里,忘却了周遭的一切。

小学一年级下学期,小人书里那些简单的故事和图画,再也无法填满我日益旺盛的求知欲。那时,每天一放学,我就会径直前往父母工作的照相馆,静静等待他们下班,然后一同回家。照相馆里订有《重庆日报》,这份报纸就像一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面包,对于如饥似渴的我而言,有着无法抵挡的吸引力。我常常悄悄躲在照相馆的角落里,全神贯注地翻阅当天的报纸,沉浸在那密密麻麻的文字世界中。遇到不认识的字,我就会翻开那本略显破旧的字典,一个笔画一个笔画地查找,不放过任何一个求知的机会。报纸上的文章,有的内容高深,对那时的我来说,理解起来有些费劲,常常是一知半解、似懂非懂,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我阅读的热情。没有人督促我,也没有人要求我这么做,纯粹是源于内心深处对知识的渴望,一切都出自于自觉。

到了小学一年级的暑假,那些日子总是弥漫着一种特别的氛围。父母工作的照相馆,便成了我整个假期的天地。在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里,父亲对我有着独特的期许,要求我每天上午抽出一个小时,沉浸在书籍和报纸的世界里,去认识更多的字,感受文字的魅力;下午则安排一个小时,静下心来练习毛笔字,一笔一划地书写着时光。就这样,日复一日,天天如此。

后来我渐渐明白,习惯并非一蹴而就,它需要我们在不断的学习与实践中慢慢养成,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才能在生活中扎下根,成为伴随我们一生的固定习惯。而我,正是在父亲那看似严格,实则满含爱意的悉心引导下,逐渐养成了自觉学习的习惯。回首过往,我深感自己是如此幸运。正是这个在童年时期就已悄然种下的读书写字的良好习惯,如同坚实的基石,为我日后几十年的持续学习能力奠定了深厚的基础,让我在知识的海洋中能够不断探索,不断前行。

在与书报相伴的时光里,我收获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与欢愉。每一次翻开书页、展开报纸,都像是推开了一扇扇通往知识世界的窗扉,让我得以从不同的角度去窥探社会万象。它们更像是搭建起了一座通往广阔世界的精神桥梁,使我能够跨越时空的界限,领略不同地域、不同文化的独特魅力。在这个过程中,我逐渐养成了一种能够与寂寞和谐共处的品性,用比较通俗的话来讲,便是能够“坐得住”。在如今这个快节奏、充满喧嚣的时代,这样的品性,着实算得上是十分难得且珍贵的了。

小学一年级暑假期间,大约是1967年7月底的一天晚上,一向宽厚仁慈的父母,为稳妥起见,决定将我和弟弟送回永川农村老家暂避风头。于是写好假条向单位请了几天事假。

7月29日早晨,我们全家带着两个提包,里面装了几件我们两兄弟的换洗衣服,另外拿了一个准备在火车上喝水的大瓷盅,来到杨家坪3路电车站。

那时,人们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是拖着两根长长辫子的公交电车和背着“受气包”(缺乏汽油时期装天然气的橡胶包)的公交汽车。杨家坪进城到两路口和到沙坪坝有3路和4路电车(重庆最早的5条电车线路中,起点站设在杨家坪的就独占两条),还有到九渡口的河边、大渡口的李子林等地的23路和26路顶着天然气橡胶包的公交车。

扬家坪是工业区,公路等级高,一点都不拥堵,但公交车数量太少,而乘客太多,乘车也没有什么秩序。尤其是上下班时间,各个公交车站人满为患,等二三十分钟都挤不上车的情况也出现过,人们形象地用“到越南、到古巴、到几内亚、到亚非拉”来调侃乘公交车的艰难。

所谓“到越南”,是指公交车一到站,人们纷纷翻“越”候车亭的“栏”杆,好好排的队伍顿时大乱;所谓“到古巴”,是指为抢座位有人踩着车轮从车窗强行爬进车内;所谓“到几内亚”,是指从小小的车门“挤”上车的人,不但“累”,而且被常常挤“压”成一团;所谓“到亚非拉”是指车门口处人太多,有干脆从车窗爬进去的人“压”着众人的头顶“飞”(爬)进车箱,然后又把伙伴从车窗外“拉”上去。

那天乘车的人比平常多得多,电车又少,秩序很乱。好不容易来一辆,人们便潮水一般涌上去,车还没有停稳,就有人吊在了车门上,有的干脆从四周的窗子往里面翻,父母带着小孩根本挤不拢去。

一辆一辆的电车来了走、走了来,乘客也是不断的拥来。等了很久,父亲抱着弟弟好不容易挤上了电车,母亲带我没有挤上车。父亲他们走后,我们又等了很久,母亲带我终于挤上电车,将近中午时,才在菜园坝火车站与父亲和弟弟汇合。

不料乘火车的人更多,火车站广场人山人海,售票窗口秩序大乱,父亲去买车票,母亲从火车站前的餐馆端来两碗小面,让我们两兄弟吃了午饭。直到下午,全家人才挤上了火车。

那是一辆到成都的慢车。火车上乘客太多,我们买了车票的,还有座位。很多没有买到车票的人,不顾铁路职工的阻拦,冲过检票口强行挤上列车。火车车厢的茶几上、行李架上、座椅下、椅背上、厕所里、过道里都挤满了乘客。

火车晚点很久,才喘着粗气缓缓驶出车站。在转弯时,我从车窗望出去,赫然发现前面几节车厢顶上都坐着一些人。近些年,每当我从电视播放的新闻上看到上上下下爬满了密密麻麻人影的外国火车时,我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当年的那列绿皮火车。

超载几乎达极限的火车走走停停。傍晚,我们在永川火车站前面一个站的临江火车站下了车。一家人又摸黑走了很久的田埂路,终于在深夜时分回到了老家——永川县陈食区莲花公社的二爸家。

二爸家上有婆婆,下有五个子女,两男三女。大家和睦相处,非常亲热。父母给了二爸粮票和钱,过了几天就回去上班去了,只把我和弟弟留在了农村。

在老家农村与堂弟堂妹相伴的那些日子,满是质朴与纯真。有时,我们一同前往山坡,牛儿悠然吃草,而我们则在一旁割着青草,那微风轻轻拂过,带着自然的气息。有时,又会结伴来到堰塘,嬉戏于水中,顺带摸一些藏在石缝里的小鱼。白天,大家齐心协力,在泥沼中探寻泥鳅的踪迹;夜晚,手持电筒,相约去捕捉那藏在草丛里的青蛙。每一次玩耍,都沉浸其中,全然忘却了时间。那时的我们,生活简单纯粹,没有烦恼的纷扰,每一天都过得闲适又自在,仿佛时光都在为这份惬意而停留。

来到这里,唯一让我有些困扰的,或许是不太适应这边的水土。身上不知不觉长满了痱子,那种瘙痒的感觉,着实让人有些难受。当时农村的医疗条件不是那么完善,只有县城才有医院,区乡大多是卫生院或者诊所,看病不太便利。好在二娘是大队的赤脚医生,对中医中药颇为了解。她找来了一些夏枯草、痱子草之类的草药,不辞辛劳地每天熬水,让我们用来洗澡。用了之后,情况有所改善,只是还没能彻底解决问题。

直到国庆节,学校通知该返校了,我们才回到重庆。仅仅过去短短两个月,再看杨家坪的主要街道长江路一侧,曾经那些熟悉的房屋,承载着无数回忆与温暖的地方,却在一场大火无情的肆虐下,化作了一片满目疮痍的瓦砾。曾经的家园不复存在,所有的家当,那些陪伴我们度过漫长岁月的物件,也都在这场灾难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小孩不知所措,一时难以接受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的现实,心里那种七上八下的空虚不安之感,久久挥之不去。但父母并没有灰心丧气,他们庆幸只要人没事,失去已经拥有的东西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天塌不下来,日子还得照样过,大不了再受一遍苦从头再来。目睹了平凡的父母坦然面对生活的考验,在他们处惊不乱的从容态度和随遇而安的淡定情绪影响下,我们才慢慢渡过了心理难关。

那段时间对我们家来说,是一段非常艰难的日子。我的父母接受的是传统教育,奉行与世无争、择善而从的信条;凡事但求问心无愧,不大在乎利益得失,体现出积极进取而又本分踏实的价值观,对我的影响很大。

特别是我的母亲,是建国前的小学毕业生。在旧中国差不多百分之八九十的人都是文盲的情况下,母亲也算得上是个有文化的人。她既要做好本质工作,又要操持家务,还要操心子女的教育,一天到晚勤勤恳恳,忙忙碌碌,很不容易,非常辛苦。

母亲经历了物资匮乏年代,过惯了苦日子,始终保持勤俭持家的优良传统。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是一直以来,她老人家硬是用有限的收入,将一家人的饮食起居安排得井井有条。我们家能够从容维持体面生活,全靠母亲的精心操持。

母亲非常节约,把自己和家人放在首位,细心计划开支,能省则省,只花该花的钱。她认为:“自己的钱多也好少也好,都是自己辛辛苦苦赚的。自己的钱该怎么花,必须由自己作主,别人无权干涉。”她告诉我们:人牢记一点就行了:过好自己的生活,照顾好家人才是你应尽的责任。所以,要学会对别人的请求说“不”,避免不必要的责任和义务。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别人的事你没有义务去关心,也管不了,要珍惜自己的所有,少管闲事。特别对总是消耗你能量的人,要敬而远之。

同时,母亲也要求我们不要轻易开口求人。在重建家园经济捉襟见肘那些日子里,母亲不准我们给亲戚朋友诉苦寻求帮助。她絮絮叨叨地叮嘱我们,做人要低调,别太张扬。她总说“祸从口出,病从口入”,意思是要多做事,少说话,管住自己的嘴,控制好自己内心的念头,不要有非分之想。除了是单位或企业的大事,需要一是一二是二告白真相,以最大限度调动众人的智慧,号召集体的力量团结应对之外,凡是家庭或个人遇到的困难,再大再难也是自己的事,用不着像祥林嫂一样喋喋不休到处宣扬,获取不值钱的廉价同情。总之,要守好自己的本分,自己的困难尽量自己扛,不要随随便便麻烦别人。

母亲这一辈子,一直都特别简朴,特别勤劳,心地也特别善良。不管对谁,她都和和气气的,是个凡事心平气和、乐于行善修好的人。她经常教导我,翻来覆去就一句话:“要老实做人”。

母亲说的老实做人,就是要品行端正、知足常乐,切不可好高骛远。遇到事儿,要多站在别人的角度想想,可别盲目跟人攀比。她告诉我:生活是自已的,有什么样的能力,就过什么样的日子。她最看不惯那些投机取巧、耍小聪明占小便宜的人。母亲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厚道之人有厚福。”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是要与人为善,谦让随和;二是要善待自己,乐观豁达。她也经常念叨“大智若愚”,觉得“吃亏是福”。

在母亲的影响下,我慢慢养成了认真自律、追求完美的习惯。在我看来,自律其实就是努力的另一种说法,想要实现心愿,自律是前提,也是可靠保证。老话说,习惯决定性格,性格决定命运,从这个角度讲,自律绝对是正能量。

当然,凡事皆有度。说话或办事拿捏不准一旦“过度”,便可能走向反面。我这看似很好的习惯,从小就深深扎根在我骨子里,结果往往容易过度约束自己,有时反而成为了一种变相的自我折磨,没少吃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