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潭下的白骨与玉简

林渊的脊背撞碎第七块青砖时,春雷正劈开演武场上空的积雨云。碎砖棱角刺入皮肉的痛楚,远不及林墨阳靴底金线貔貅纹烙在眼底的灼烧感——三年前父亲棺木入土时,镇魂钉上也是这般狰狞的兽纹。

“洗髓池的水,配给你这经脉淤塞的废物喝,不如喂后山的瘸腿老狗。“林墨阳指尖勾着青玉令牌旋转,那是用林渊父亲战功换来的苍梧学院荐书。令牌边缘沾着新鲜血迹,正顺着雨水在林渊破碎的衣襟上晕开。

雨幕外传来女眷们压抑的嗤笑。林渊认得这些声音:二房嫡女林雪瑶的银铃轻笑,曾在他被推入冰湖时响彻回廊;五长老新纳的侍妾总爱用绣鞋尖挑起他的下巴,看他跪在碎瓷片上擦拭她泼出的参汤。

“下月外门选拔,这令牌我代你收了。“林墨阳掌心腾起淡青色气旋,那是林家《青冥诀》修至三重的标志。玉牌在他指尖翻飞,映出林渊嘴角渗血的倒影,“毕竟你这辈子,怕是连锻体境一重都摸不到。“

林渊的指甲抠进青砖缝隙。三日前,他在藏书阁残卷中读到:“九窍闭塞者,或为神骨自封“。可当他捧着古籍去找传功长老时,那卷书却在众目睽睽下化作飞灰。长老的玄铁戒尺抽裂他肩胛骨:“妖言惑众!“

雨势骤狂。当林墨阳的靴底碾碎他右手腕骨时,林渊突然嗅到一丝异香——不是血腥味,而是来自胸口暗红胎记。那自出生便如附骨之疽的印记,此刻在皮下灼烧如烙铁。

子时的梆子声裹着雨滴砸在瓦片上时,林渊拖着断腿翻过布满荆棘的后山围墙。月光在寒潭表面碎成银鳞,这是他第十三次窥探家族禁地。三日前采药跌落山崖时,他亲眼见潭底有青光如蛟龙游走。

“若真被禁制绞杀,倒也干净。“他扯下浸透血污的衣摆缠住手掌。胸口的胎记愈发滚烫,仿佛有团火在血脉中奔涌。当指尖触及潭水的刹那,一股诡异的吸力突然将他拽入深渊。

寒水如万根冰针刺骨。下沉到第五息时,林渊的瞳孔骤然收缩——潭底竟有座坍塌的石碑,半截碑身斜插在淤泥中,残存的“九霄“二字被水草缠绕,笔锋凌厉如剑痕。胎记爆发的血光撕开黑暗,照亮了石碑后的森然白骨。

骸骨呈盘坐之姿,骨缝间生出晶蓝苔藓,宛如披着星辉。最骇人的是胸腔处九根玄铁钉,钉身上的血色符文明灭如呼吸,每次闪烁都令周围水流形成微小漩涡。林渊伸手触碰骸骨膝上的青铜玉简时,整具白骨突然化作荧光,在他眼前拼凑出残影:

血月当空,黑袍人挥剑斩断山岳,剑芒过处地火喷涌。万千修士结成金锁大阵,却被那人回眸一瞥震碎心脉。画面最后定格在那双左眼重瞳上——与林渊胎记的形状分毫不差。

“九百年...混沌血脉...“苍老的声音直接在识海炸响。玉简迸发的金光中,无数古篆如蝗群灌入眉心。林渊感觉经脉中有岩浆奔涌,十七年来堵塞的穴窍接连爆开,潭水以他为中心形成直径三丈的漩涡。

当最后一道符文没入额间时,消散的荧光聚成血色玉佩。正面恶鬼獠牙滴血,背面却是仙人抚顶授长生。就在他握住玉佩的瞬间,九条黑链虚影自丹田浮现,锁链碰撞声中有女子轻笑:“这次的小家伙,倒是比前八个有趣。“

“啪!“

戒律鞭第十三次落下时,执刑弟子的虎口已震裂。林渊后背的伤口在众人注视下蠕动愈合,淡金纹路如活蛇在皮下游走,逐渐勾勒出恶鬼吞日图。二长老拍碎紫檀扶手,袖中飞出七张窥真符,黄符绕林渊旋转三周后突然自燃。

刑堂梁柱上的镇邪铜镜轰然炸裂,碎片中映出的少年身影竟有三头六臂之相。五长老的剑尖抵住林渊喉结:“妖孽!昨夜禁地异动你作何解释?“

林渊垂首暗笑。昨夜涌入识海的《九霄剑典》总纲赫然写着:“混沌体成,万法皆伪“。此刻他丹田内三处新开的穴窍正吞噬着窥真符的灵力,玉佩在怀中微微发烫,将刑堂地底渗透的阴寒之气尽数吸收。

“弟子昨夜...“他故意让嗓音沙哑破碎,“在柴房听雨。“

堂外惊雷炸响,紫电劈中院中古槐。树身裂开处露出半截焦黑符牌,那是林家初代家主所立“镇魔碑“,此刻碑文正渗出黑血。众人惊惶间,谁也没注意林渊袖中玉佩闪过幽光,碑文黑血竟逆流而上,在雨幕中凝成模糊的“赦“字。

当夜暴雨如天河倾覆。林渊将玉佩按在潭底石碑裂痕处,血纹如活蛇游走。青石崩塌的轰鸣中,露出下方剑冢——三千残剑倒插于地,剑柄缠绕的锁链全部指向中央石台。台上悬浮的断剑锈迹斑斑,却压得林渊骨骼咯咯作响。

握剑的刹那,时空凝固。锈迹剥落处露出“诛魔“二字,剑身残留的暗红血渍突然沸腾。虚影自剑中浮现:残破甲胄下露出森森白骨,左眼插着半截箭矢,右手仍保持挥剑姿势。

“太晚了...天魔已醒...“虚影的声音仿佛隔着万载光阴,“去找...天墟...“断剑化作流光没入林渊眉心,剧痛中他看见幻象:

素衣女子在血海中舞剑,剑尖挑起的每朵浪花都化作星辰;九座青铜巨门在虚空开启,门缝中渗出粘稠黑雾;最后画面定格在玉佩背面的仙人抚顶图——那仙人的面容竟与虚影一模一样。

林墨阳的流云剑凝在雨幕中,剑尖距离林渊喉结仅剩三寸。演武场青砖上积雨倒映着众人错愕的面容——那废物竟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剑锋。

“咔!“

精钢剑刃寸寸碎裂的声音清脆如冰裂。林墨阳暴退间,《青冥诀》凝聚的气旋突然失控,右袖炸成漫天布屑。林渊踏着剑刃碎片逼近,指尖缠绕的黑气隐约凝成恶鬼面容。

“三公子可知?“他俯身将苍梧玉牌塞进对方染血的衣襟,声音轻如耳语,“昨夜我在寒潭底,见到三千柄这样的断剑。“

林墨阳瞳孔骤缩。他看见这废物眼底闪过重瞳虚影,那分明是林家古籍记载的“堕魔之相“。想要尖叫示警,喉间却像被无形之手扼住。

“渊儿!“二长老的暴喝裹挟灵力压下。林渊顺势踉跄后退,恰到好处地让戒律长老的缚灵索缠住自己手腕。垂首瞬间,他瞥见刑堂方向腾起的黑烟——那是镇魔碑所在的位置。

暴雨冲刷着焦黑的碑文。林渊跪在镇魔碑前,指尖抚过“永镇幽冥“四字。白日里被紫电劈开的裂缝中,黑血正缓缓渗出。当他的血珠滴落碑面时,异变陡生。

碑文突然扭曲如活物,黑血逆流成篆:

【癸亥年七月初七,林氏第九代血脉启封】

这是他的生辰。

玉佩在怀中剧烈震颤,背面仙人图的双眸竟流下血泪。林渊猛然回头,祠堂方向传来瓦片碎裂声,供奉着先祖灵位的阁楼轰然倒塌。烟尘中,十三盏魂灯齐齐爆燃,火舌在空中拼出残缺的剑形。

“魔种!他是魔种!“五长老的嘶吼响彻林府。无数符箓破空而来,却在触及林渊周身三尺时化为灰烬。他胸口的胎记灼如烈日,九道锁链虚影在身后显现,每条锁链尽头都拴着一具模糊的骷髅。

最年长的骷髅突然开口,声音正是寒潭底的老者:“时候到了...让老夫看看这一世的变数...“

林渊抬手虚握,九链齐断。骷髅化作流光没入他体内,镇魔碑轰然炸裂。烟尘散尽时,众人只见少年立于废墟,手中握着一截青铜剑尖——正是寒潭剑冢中那柄断剑的残片。

三更梆响时,林渊在柴房草垛上睁眼。窗外飘来迷魂香的味道,三道黑影正在梁上结印。他假装昏睡,神识却清晰感知到杀意——来自二长老一脉的影卫。

“主上有令,取魔种心头血。“为首的影卫刀锋泛起幽蓝,那是淬了封灵散的征兆。刀刃刺入胸膛的瞬间,林渊体内突然爆出黑气,刀身竟如冰雪遇火般消融。

“怎么可能!“影卫首领暴退,却撞上无形壁障。柴房四壁不知何时爬满血色纹路,正是玉佩上的恶鬼图腾。林渊缓缓坐起,伤口处钻出细小黑蛇,将溅落的毒血吞噬殆尽。

“告诉二长老...“他指尖轻点,影卫首领的右臂突然自燃,“明日辰时,我会亲自去刑堂交还这份大礼。“

惨叫声中,另外两名影卫化作血雾。林渊拾起地上未燃尽的迷魂香,嗅到一丝熟悉的药味——与三年前父亲战死前喝的壮行酒,气味完全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