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露从叶尖滚落时，姒离看见了第一缕病气。
晨雾还缠着山阶不肯散去，青石板上已横七竖八躺了七八个人。最前头的妇人面色青白，腕间系着的红绳早被露水浸成暗褐色。姒离蹲下身，艾草香气从袖中漫出来，惊散了妇人唇边萦绕的黑雾。
“小娘子当心！“人群里有人喊，“张婶子昨日还能说话，今早眼白都泛绿了。“
细竹筒里的艾绒簌簌作响，姒离将铜钱贴在妇人眉心。指尖触到肌肤的刹那，无数黑线在皮下翻涌，像是百足蜈蚣钻进血脉。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孔泛着淡金——这是通灵目开时的征兆。
“劳烦取些井水来。“少女嗓音清凌凌的，震散了盘旋在担架上的鸦群。发间银铃随动作轻晃，惊起檐角铜铃与之共鸣。这是祝由起咒的前奏。
艾火燃起的青烟笔直如剑，刺破妇人额间淤积的浊气。姒离咬破指尖，在黄符上画下祝火纹。符纸触焰即燃，灰烬落进陶碗时竟凝成朱砂似的红珠。围观的人群发出低呼，他们看不见那些随咒文起舞的青色光点，正顺着艾烟织成细网，将黑气一点点抽离躯体。
妇人突然剧烈颤抖，十指抓地划出深深沟痕。姒离按住她暴起的青筋，腕上银钏烫得惊人。那些黑气顺着艾火反扑过来，像阴冷黏腻的蛇信舔舐指尖。少女呼吸陡然急促，却将铜钱又压深三分：“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黑雾在咒文中尖啸着消散，妇人呕出大口腥臭的黑血。姒离用袖口擦去她唇边污渍，突然顿住。尚未干涸的血迹里，竟浮着一枚赤红火纹。
那是古卷里记载的瘟神印。
银铃无风自响，檐角铜铃应声而碎。姒离望着掌心不知何时浮现的同样纹路，终于明白这场瘟疫为何药石罔效。山风掠过她发间新添的霜色，携来父亲临行前的卦辞：荧惑守心，大疫将起。
银铃碎片坠地的脆响惊醒了整座道观。姒离将掌心贴在冰凉的石阶上，那抹赤红火纹竟将晨露蒸出细小的白烟。檐角残余的铜铃仍在震颤，她忽然想起三年前父亲消失那夜，整座山头的青铜器也是这样无缘无故地嗡鸣了整宿。
「火娘子！村头王铁匠家三口都烧起来了！「道童的喊声裹着焦糊味撞进山门。姒离抓过药篓疾奔，发间新添的白丝被山风撩起，在朝阳下泛着银器般冷光。转过老君岩时，她看见七道黑烟从不同村落腾起，在云端纠缠成倒悬的北斗。
患者躺在晒药的竹席上抽搐，皮肤下凸起的青筋正诡异地组成符咒。姒离刚点燃艾条，腕上银钏突然缩紧，勒得骨节发白——这是父亲亲手给她戴上的禁制，唯有遇到邪祟才会发作。她咬牙将艾火按向病人心口，青烟中浮现的却不是寻常黑气，而是泛着血光的锁链状雾气。
「不是瘟疫。「姒离瞳孔中的金光骤然炽烈，她看见那些「锁链「末端都系在患者心口，另一端消失在东南方天际，「是咒。「
竹席突然迸裂，患者暴起时眼窝里涌出滚烫的熔岩。姒离旋身避过飞溅的火星，发梢还是燎焦了一缕。她咬破舌尖在掌心画出敕令，混着鲜血的掌纹与瘟神印重叠的刹那，整座院落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燃烧的茅草悬停在半空，飞溅的血珠凝成红珊瑚般的结晶。姒离听见自己发间的银铃在静止的风里发出潮汐般的声响，这是祝由最高深的「时隙「之术——以十年阳寿换半柱香的停滞。
她快步走向仍在扭曲的患者，指尖抚过那些血锁链时，竟触到了熟悉的灵力波动。当金瞳穿透层层迷雾，终于看清锁链尽头拴着的，是父亲炼丹房里那尊从不让人靠近的青铜鼎。
霜色已爬上少女耳尖，她却露出恍然的笑。原来三年前父亲燃烧本命真火封印的，从来不是什么丹炉，而是借北斗七村布下的镇魂阵。而今锁链崩断，只因阵眼所需的巫祝血脉...正在她体内苏醒。
时隙将尽的刹那，姒离突然对着虚空轻笑：「既然来了，何不现身？「话音未落，十八道黄符从袖中激射而出，将东南角槐树下的人影逼出真形。那人戴着青玉傩面，腰间悬着的青铜铃铛刻满瘟神火纹。
傩面人的声音像是碎瓷在陶瓮里碰撞，「你每救一人，便是在为尊神重塑一具肉身。「。「，还是我剜肉快。「说罢竟将烟刃刺入自己心口，挖出团跳动着火纹的金色血液。霎时所有患者心口的锁链应声而断，百里外同时响起惊雷。
惊雷声过后，青玉傩面裂开，在裂开的瞬间，姒离看见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男人左眼覆着鲛绡，露出的右眼虹膜泛着诡异的银灰色，眼尾蜿蜒的朱砂纹竟与瘟神火纹完美契合。他腰间悬着的铜铃变成了半枚焦黑的龟甲——正是父亲失踪那日随身携带的占卜器。
“小姑娘的祝由术学得不错。“男人嗓音清脆悦耳，“可惜他没教你，青囊书最后三页为何要用人血封缄？“
姒离腕间银钏突然灼痛，她看见男人指尖缓缓浮现出缠绕着的金线，正与自己心脉相连。
青铜鼎中突然伸出无数血手，每个指尖都缠着姒离熟悉的红线——那是她救治过的七百四十九人身上的“病气“。男人摘下一根红线系在傩面裂痕处，暗红纹路立刻开始修复：“我说了你每救一人就为尊神重塑一副肉身。“
姒离目光突然摇曳，她看见那些红线另一端都系在自己与男人心脉。原来三年来她燃烧命火救人的同时，也在为男人输送破除封印的力量。发间银铃应声而碎，霜色已蔓延至腰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