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的第七声震颤钻入耳蜗时,艾琳·怀特正在校准父亲遗留的星轨擒纵器。黄昏的光透过齿轮巷参差的屋顶,将工作室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牢笼。光斑在黄铜管道间游移,像极了七岁那夜在蒸汽锅炉里挣扎的母亲——她的发梢也曾这样在灼热气流中卷曲发光。
义肢指节毫无预兆地痉挛,0.3毫米精度的镊子突然失控,星形齿轮划出银亮的抛物线,坠入蒸汽阀门的缝隙。“该死!“艾琳甩动机械手腕,散热器在耳后喷出絮状白雾。这具父亲用陨铁与龙舌兰纤维锻造的右手,此刻正渗出冰凉的冷凝液,仿佛在抗拒某种即将苏醒的真相。
阁楼传来金属刮擦的锐响,像是生锈的刀片在头骨内侧游走。
她握紧台虎钳旁的老式扳手,机油顺着亚麻衬衫的褶皱渗入肘关节铆接处。松木楼梯在脚下发出垂死的呻吟,第十七阶的裂纹里嵌着枚染血的齿轮——那是父亲失踪那日,从他被撕破的工装口袋里遗落的证物。
八音盒正在吞食自己的内脏。
撞开尘封木门的瞬间,艾琳理解了父亲严禁她踏入此地的缘由。两英尺见方的黄铜囚笼内,本应优雅旋转的齿轮群正以违背机械美学的姿态逆向撕咬。镀银指针在盒盖镶嵌的欧陆地图上来回犁动,但泽湾到巴塞罗那的裂痕间渗出暗红黏液,在地板积灰上烫出嘶嘶作响的孔洞。
“警告,奥术熵值突破临界。“耳后散热器的机械音带着电流杂音,“建议立即切断右手神经链接。“
后退时撞翻的锡盒里,三百二十枚齿轮在地板上奏响无序的安魂曲。机械义肢突然自主抬起,皮下传来精密构件重组的咔嗒声——这是三年来首次异常启动。掌纹中心浮现的星图纹章与八音盒裂痕完美镜像,那些靛蓝色的星轨竟与母亲临终前虹膜中的血丝走向重合。
楼下的门轴发出垂死天鹅般的哀鸣。
蒙眼男人像一尊被雾气雕刻的雕像立在工作台旁,呢绒礼帽的阴影流淌过机械义眼的虹膜。他左手托着的鎏金怀表释放着与八音盒共振的次声波,右手握着的刺剑上,铜丝缠绕的剑柄镶嵌着半片蝴蝶翅膀,翅脉间流淌着液态紫水晶的光晕。
“怀特小姐,您父亲用三十年寿命换来的...“他的声音像是生锈发条强行驱动的八音盒,“是阻止世界重启的十一小时五十三分。“
蒸汽机车的急刹声碾碎了质问。十二具差分机杀手从铁锈色的雾中显形,青铜头骨上光明会的三角眼徽记正渗出荧绿黏液。第一枚麻醉弹击碎彩窗玻璃的刹那,蒙眼男人的刺剑已发出蜂群掠食般的嗡鸣,剑锋在空气中犁出燃烧的真空带。
“接住!“抛来的怀表划出黄金抛物线。
金属撞击掌心的瞬间,义肢关节喷出淡蓝色冷凝液。怀表内胆的全息投影在视网膜上炸开——母亲的照片正在被睫毛雕刻的齿轮群蚕食,那些本应死去的记忆此刻在机械心脏里生根发芽。艾琳突然明白父亲为何执意将她的生物右手替换成时械装置:这具义肢本就是活体密钥,每一根人造神经都是打开协律机关的密码锁。
蒙眼男人斩断第四具杀手的液压脊柱时,阁楼地板在共振中崩塌。下坠的艾琳看见八音盒彻底解体,父亲隐藏的星图在蒸汽中拼凑出莱茵联邦边境的坐标。燃烧的齿轮碎片间,母亲的面容如海市蜃楼般浮现,她的嘴唇正以机械钟摆的节奏开合:
快逃
“抓紧!“男人甩出的刺剑缠住横梁,呢绒外套撕裂时露出的后背皮肤上,星图纹章与艾琳的义肢产生量子纠缠般的辉光。追兵的残骸在身下爆炸,气浪掀开他遮住左眼的黑缎带——在那空洞的眼眶深处,微型差分机正以π的无限不循环模式计算着宇宙常数。
跌入地下室秘密通道时,怀表的时针开始逆向啃食表盘。艾琳在眩晕中听见男人破碎的声线:“塞缪尔·霍克,守密人第九代...“他的蒸汽鸟标本从领口钻出,喙部吐出的加密电报在墙面投射出血色楔形文字:
【月相重叠倒计时11:47:33维克多的时械之心已共振】
潮湿的砖墙上突然睁开无数机械复眼。砖缝间渗出的冷凝水带着尸蜡气味,艾琳的机械义肢在潮湿空气中析出铜绿。塞缪尔扯下领巾缠绕渗血的左臂,布料下露出的皮肤布满类似电路板的增生组织。他的蒸汽鸟突然啄食墙面上蠕动的机械复眼,喙部溅起的黏液在火把下折射出彩虹色光晕。
“这是维克多的视觉神经网络。“塞缪尔用刺剑挑起地上的人造角膜,“每只眼睛都是通向时械之心的数据甬道。“
通道深处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艾琳的义肢不受控地插入砖墙缝隙。星图纹章与古老石砖上的刻痕产生共鸣,一组暗门在陈年煤灰中显现。门上的青铜密码盘布满婴孩牙印般的凹痕,中央镶嵌着与她义肢掌心相同的星座图腾。
塞缪尔突然按住她即将触碰密码盘的手:“每个守密人在此留下的不是密码,而是遗憾。“他的机械义眼闪过一组模糊影像:1987年的雨夜,年轻版的他抱着啼哭的女婴,将沾血的星图纹章烙在婴儿机械臂内侧。
艾琳的耳后散热器爆出火花,剧痛中闪现的记忆碎片里,母亲正将哺乳用的机械导管插入胸腔阀门。“这是最新型的营养泵...“记忆中母亲的笑容带着齿轮转动的杂音,“我的小齿轮要健康长大...“
密码盘突然自主旋转,青铜凹痕渗出猩红液体。当艾琳的机械指节按上图腾时,暗门内部传来婴儿啼哭与金属摩擦的混合声响。塞缪尔的蒸汽鸟发出凄厉警报,羽毛间喷出的灭火粉末在通道里形成呛人的迷雾。
“退后!“他将艾琳拽离的瞬间,暗门喷出数百只机械蝙蝠。这些维多利亚风格的微型飞行器腹部装载着水银炸弹,翅翼上的雕花正是光明会的三角眼标志。
艾琳的义肢自动切换战斗模式,弹出父亲改装的电磁脉冲器。蓝光闪过后的寂静里,塞缪尔正用刺剑挑起一只未爆的机械蝙蝠。放大镜片后可见其尾翼刻着细小的生日祝福——这正是她七岁那年“意外“损毁的生日礼物。
“维克多改造了所有与你相关的机械造物。“塞缪尔碾碎蝙蝠的能源核心,“它们既是监视器,也是唤醒协律机关的共鸣器。“
通道尽头突然亮起煤气灯的暖光,腐朽木板上浮现父亲的血脚印。艾琳的散热器传来尖锐耳鸣,这次她清晰听见了父亲留言中的颤抖:“当双月重叠时,用你的疼痛阻止...“
爆炸的气浪从头顶袭来,整个齿轮巷的地基开始塌陷。塞缪尔的刺剑插进石缝制造出临时屏障,他的蒙眼布彻底碎裂,露出爬满电子蠕虫的左眼眶。在彻底昏迷前,艾琳看见他的机械义眼虹膜上,映着自己襁褓时期的全息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