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逃避了
抛下有关菀儿的一切,试图通过这种方式逃避她的离世对我造成的伤痛
身后的过去像猛兽一样扑向我,而我狼狈地往山下逃窜。粗过我小臂的藤蔓和我的思绪一般纠缠不清,
抓住两条奋力扯开,成排的倒刺嵌入我的皮肉,撕扯我的肌肤。疼痛,但不过如此。与我此刻心中的钝痛相比,是多么不值一提。
莫名地我感受到了愤怒,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炸开来。汩汩的血流涌入我的头脑,撕扯着藤条的双手开始颤抖,牙齿被我咬得咯吱作响,我大口地喘着气,用力地张开眼睛和鼻孔,全身都颤抖起来。“啊—————”我怒吼着,不停地怒吼着,一声强过一声,吼道肺部直直地巨痛,血腥味不断翻涌上喉咙。
我不知道自己在愤怒些什么。菀儿的死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因为她到了死亡的年纪,只是因为她是人类。可我就是无法接受她的离开,我做不到独自一人面对这生生被剜去一半的、碎掉的漫长生命。
死亡在我还不理解它的时候到来,我怨它,却摸不着它。我真想把它按在地上爆揍一顿,直到它吐出的的妈妈为止。
我知道这是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死亡只是我愤怒的替罪羊而已。真正让我感到矛盾的,是菀儿对生命的淡然。对她的死,她坦然。对我的生,她欣慰。可是,可是我不理解!在我看来,她死在了生命最旺盛的时候,而这一切是因为我的出生,是因为我是精灵,而不是人类。因此她必须花近乎所有的生命来教会我精灵生存所需的一切。我的成长是缓慢的,而她的老去又是那么急促…
我不理解,她为我蹉跎的一生的岁月,于她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问不到了,我只能对着粗藤无理地发泄着。
极致的爆发之后,头晕脑胀,只感觉阻挡我的藤蔓自动让出了缺口。我踉跄几步,没了意识…
醒来时,阳光很刺眼。空气中弥漫着迷迭香和鼠尾草的气息,这是菀儿偏爱的香草。柔软的触感包围着我,舒适中的大脑总是如此迟钝。
我这是,被菀儿带回来了吗?
不,她已经死了。
我明明已经接受了。明明已经接受了…
红肿的眼睛再也受不了眼泪的侵蚀。我深吸一口气,吐出积压已久的疼痛。胸口终于舒畅了一些。
“她醒了,千南。”
一个年轻的男声不知从何处飘来。
我不知道我在哪。不过也无所谓在哪了。
窗帘被拉开,阳光照射进屋子,我缓缓睁开眼睛
“看样子终于是醒了。”
刺眼的阳光使我眯起眼,透过双眼的缝隙,我看见一个站在帘子后面的男孩。他看着我,似乎在确认我是否真的醒来。
“千南,她醒了。”他对着门外说,接着向我走来。
逐渐适应这样的光线,我皱着眉,端详起这个靠近我的男孩。浅棕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睛,耳朵根部的尖角。看来是我的同族了。尽管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可不知为何,我竟有了些许的放松。
“我们是在不远处的崖壁下发现你的,到现在你已经晕过去两天了。”他的声音轻快明亮,同阳光一起照射向我,“我的名字是凌,你呢?”
我眨了眨红肿的双眼,抬头看着他,“碎叶。”
他笑了,转过身冲向门外。“千南!她说她叫碎叶!”
陌生的屋子,陌生的人,可我并没有感到多么不安。不回去的话,也没关系吧
我转头望着窗外,绿林,粗藤,大片的鼠尾草花海,耳边传来流水潺潺的声响…
我被千南带下楼,恍恍惚惚地坐下。打量了一下四周,不过是一间简单的屋子,甚至说有点老旧。掩盖于密林之中,仿佛守着远古时代的遗迹,而这两个人,就是守护者。
“介绍一下,我叫千南,这位是我的儿子,凌。”我的思绪被打断,抬起满是伤痕的脸,望了望他们。看着他们尖尖的长耳朵,直觉告诉我,他们没有恶意,不然不会把我安置在舒服的床上,也不会给我做热气腾腾的饭菜。羹汤的香味伴随着热气升腾上去,我不禁咽了咽口水,腹中渐觉饥饿。
“趁热吃吧。”千南留下一句话,转头离开了。我看着她上楼,又将目光投向了凌。凌注意到我的目光,笑着说,“快吃吧,一会儿凉了。”他把盘子向我这边推推,对我点点头。我拿起汤勺舀了一些,吹了吹送进嘴中。是浓稠的蘑菇汤,“蘑菇汤鲜呢,能把舌头都鲜掉哦。”凌看着我细细品味,打趣着说。“噗。”没忍住,我笑了,红肿的眼睛眯起来,都快看不见了。凌给我拿来了手巾,放在我身旁。饥饿因为美食的刺激变得汹涌,我狼吞虎咽地吃着,很快就见了底。还是饿。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要第二份,我舀着残余的羹汤,不安地看向凌。正在发呆的凌注意到了我的目光,说道,“千南说你好久没有吃东西了,不能一下子吃饱,对身体不好。我就不给你盛第二碗啦。”我点点头,看着他将餐具收走,放入水池里。与其说是水池,不如说就是一条溪流,穿过了房子,哗哗啦啦的声音不知怎的,勾起了我的回忆,我的过去,我的家,我的妈妈…鼻子又开始酸起来,可我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吸了吸鼻子,我深深呼出一口气。我得振作起来,我得迎接新的生活。
“哦对了,千南说你要是没有地方去,可以住在这里。”凌突然转过头对我说。我点头。我真的要留在这里了,为了忘记那些痛苦,我决定远离它,远离她。
第二天的清晨,鸟儿的歌唱将我唤醒。下了楼,凌已经在厨房乒乒乓乓地捣鼓着了。热气腾腾的饭食被他摆到桌上。千南一边翻看着一本泛黄的书页,一边品着杯中的饮品。看到我来,她对我招招手,示意我坐在对面。我走近,才注意到高脚板凳上,雕刻着复杂的花纹。这些花纹令我着迷。千南在对面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大家都不说话,只有锅碗的碰撞声,令我有些尴尬。“今天我去山上采集草药,可以用于你脸上的伤口恢复,你有力气去吗?不必勉强。”凌将我的那份端到我面前,擦着手对我说。注意到我的视线,他心领神会,“千南,你这样冷淡,碎叶会很尴尬。”我惊讶地抬起头,“没事的……”千南听到这话,放下手中的杯子,对我笑了笑。
我穿上千南递给我的外衣,跟在背着大木篓的凌身后出了门,向山坡上走去。一条不是很清晰的小路上,一前一后地走着两个小家伙。走到一条清澈的溪流旁,凌停下了脚步,弯腰捡起一根树枝,跳到溪流旁仔细地洗净,递给我。“上山的路比较陡,拄着木棍会比较好走。”我接过木棍,一步一拐地跟着凌。有时他走快了,就会停下来等我,或者放慢脚步,也不回头看我,仿佛身后也有眼睛,知道我在哪。他眼神犀利地在土中搜寻着草药,发现之后就蹲下,拿出镰刀一把割下,抛入木篓。
收集够了,他调转方向,一个箭步跨到我身后,“走我后面。”我刚转头说不用的,一脚就踩空摔了下去。一瞬间,我将力气都倾注在木棍上,希望找到一个支点。凌迅速地抓住我手中的木棍将我支撑住,使我缓缓跪坐在地上。膝盖刺痛着,身体还不是很灵活。曾经我也是生活在山麓,没有那么娇贵。但伤口恐怕又要撕裂了。我强撑着挤出一个笑容,凌狐疑地盯着我,扶我起来,领着我一瘸一拐地回到那个小屋。“千南应该做好饭了,”“嗯。”
日子在平淡中一天天过去。不知是不是因为和精灵作伴的缘故,我对菀儿的离开不再耿耿于怀。也许岁月回冲淡伤痛吧。我跟着千南和凌学会了一些菀儿没能教会我的魔法,生火,照明。但我始终不会移动物体,所有的东西在我手上很快就会化为灰烬消失。千南与凌面面相觑,凌随后笑着对我说,“你只是不太会控制能量而已。要不,我给你做一只法杖吧!”他领着我走向山的那一边,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一路走一路寻找,最后寻到了一块黄水晶。他找到散居在密林中的精灵匠人,给我打磨,抛光,穿孔,挂在曾经给我的木棍上,只是那木棍早就断成三截,最终他选了一根最短的挂上水晶。“重的你拿不动。”我点头表示赞同。可惜,即使有了法杖和上好的能量石,我移动物体时还是会将它击碎。但我很爱惜这只法杖,有时就拿它和凌比谁击碎物体快。
与精灵一起生活,和菀儿一起时不一样。我们拥有接近无穷的时间,我们拥有强大的与自然共情的能力。我渐渐有了归属感,有了依赖。
或许,我会就这样一直一直生活下去吧,接着慢慢老去,长眠于林中,和他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