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雨水季节,东风解寒,草木萌动。临康城内积雪消融,春意正浓。
“不好了!吴大人被掐死了!”
工部侍郎吴涛今日参加同僚寿宴,席间与兵部的陈澜发生口角,二人一时激愤互掐脖子,吴大人竟生生断送了性命。
不过半日,朝野轰动,百姓间流言蜚蜚。皇帝下令缉拿凶犯,现已关入大理寺候审。
“忆安呐,朕知道你与陈澜交好,他下狱你必不肯罢休,朕就命你接手此案,务必秉公办理,不要辜负朕对你的信任!”
“臣谨遵陛下旨意。”
常扬,皇廷尉统领,只听令于皇帝一人。行事果敢,不怕得罪众臣,为皇帝办过不少大案要案。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退出御书房。皇帝只给出三日期限,如同在说:不用查了,凶手已然昭昭,早早定案吧。
不,陈澜绝非真凶。数月前他购置了新宅,把远在乡下的八旬老母接来赡养。去岁刚添了老来子,他说过要看儿子科举中榜的。
这样一个对生活有期待,对家庭有责任的人,不敢轻易断送自己的前程。
常扬冒雨来到大理寺,一身玄色衣物湿漉漉黏住肌肤。牢里的穿堂风激得他一哆嗦,这下脑子更清晰了。
“忆安,忆安,那吴涛真不是我杀的!”
陈澜一见到常扬,便止不住哭诉。虽是知天命的年岁,仍会因牢狱之灾而惊惶无措。
“我知道。我看过验尸结果,吴涛是突发心疾身亡,并非死于窒息。”
“是吧,是吧,我就说怎么可能掐死呢?都没使劲儿!那我是不是能出去了?”
陈澜忽觉有了希望,一双手用力撼动牢房木门,仿佛下一秒就要突破囚笼。徒劳矣,那牢门坚不可摧,空气中只有镣铐碰撞发出的金属声。
常扬面露难色,“子良兄,寿宴上众目睽睽,大家目睹的实情是吴涛’死’于你手。就算不是掐死,也是与你发生口角,一时情绪激动,诱发心疾死的。”
陈澜闻言,失神后退两步,不想被干草绊倒,跌坐在地。
“这么说,我是难逃死罪了?”
“也不尽然。子良兄,我要你将事情原委一一道出。切勿遗漏任何细节,包括席间见到的可疑人物。”
陈澜与吴涛的龃龉并非一两日。半年前,俩人同时相中城东水井巷的一套宅子。宅子主人碍于他们官员身份不好得罪,于是提出价高者得。
官牙给出的估价是八十锭银,陈吴二人一路把价位抬至一百八十锭银。
陈澜为官二十载,半生清廉,仍未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故而十分渴望买下新宅一家团圆,索性咬牙掏出二百锭银,竞标成功。
“可就在上月,一日散了朝,我与手下到聚贤斋喝茶,隔壁传来吴涛的声音。你猜我听到什么?原来那宅子主人是他爱妾的远房亲戚,他们串通一气,故意制造竞争局面,好骗我高价购房!”
“所以你没憋住气,动手了?”常扬接话。
“不,当时我只冲过去攥住那厮领口骂了几句。拳头没有挥下去,省得被御史参到陛下那去。”
“后来呢?”
“后来,我俩但凡碰上都要拌嘴几句,我就是不甘心被诓去那么多银两。”陈澜轻叹一声,“我自知这事告到哪处都是理亏,白纸黑字红印,是正经买卖,怨不得别人。”
“嗯。这么说来,你虽心中不平,却从未起过杀意?”
“这是自然!我若是出事,家中老母幼子靠谁照顾?”
“既如此,为何寿宴上你们会大打出手?”
“嗐,怪我喝了几杯没管住嘴。”
寿宴的主人是兵部尚书杨端。他知道陈吴二人不对付,也想为兵部出口气,故意没给吴涛发请帖。
“我以为吴涛不会来,就调侃了几句他的后院家事。谁知他突然出现,还一把掐住我脖子,我一怒之下就…就还手了。”
吴涛贪恋美色,自纳刘氏入府,便疏远发妻,颇有宠妾灭妻之势。此事临康城内人尽皆知,御史也参过他好几本。
“吴大人确实不喜人家议论他的后宅,但有一事不明”,常扬继续问,“既是没有下帖给吴家,他又是如何出现的呢?”
“怪就怪在这,那吴涛是持请帖入内的。”
常扬陷入思考模样。吴涛赴宴八成是被人设计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出那个送帖人。
还有心疾,怎就爆发得如此刚好?当中是否有人为助力?
常扬把卷宗细细读过,又传唤当日的寿宴主人及目击证人。所得证词大差不离,都觉得二人是情绪上头,只是吴涛不幸因此送命。
“去吴家。”
常扬带着皇廷尉副使林威往吴家去,负责接待的是那美妾刘氏。
“怪不得吴涛会专宠于她,为此狠心把原配送回老家侍奉亲长。这刘氏果真是让人过目不忘的大美人。”
林威年纪还小,不善隐藏情绪,直白夸赞。收到常扬一记眼刀后,他轻咳一声,恢复办公状态。
刘氏一身素孝,眼眸中闪着泪光,身形单薄似是哀思过度,谁见犹怜呐。
“妾是个没见识的。可我家老爷不能平白丢了性命,还请大人速速判了那陈澜,好让大理寺归还老爷尸身,让他得以安息。”
“还请夫人放心,我等奉皇命办差,定会还吴大人公道。只是此案疑点尚存,还未能断定就是陈澜杀的人。”
“什么!”刘氏蹬时从椅子上弹起,“什么叫’未能断定’?我家老爷就是在他手里断的气,还有什么好查的?”
“想必夫人也知道仵作给的结果,吴大人并非死于窒息,而是突发心疾。”
刘氏瞬间的惶恐被常扬看在眼里。他觉察刘氏想偷换概念,把罪名坐实到陈澜身上。
“都说官官相护,不想竟是真的!我家老爷就要这样枉死了是吗?”
“夫人的心情在下理解一二,只是确有些疑点需要夫人解惑。”
刘氏虽不情愿,也只能配合。
“夫人,据在下了解,兵部尚书杨大人并未向吴大人下帖。你可知是谁来过府上,将这拜帖交于吴大人的?”
刘氏眼珠乱转,“我一妾室,只管后院花花草草,从不懂大人前院的来往交际。不若传来管家一问?”
“巧了,方才一进院,我就命人去请管家。可得到的答复是,管家自今早出门办事,就再没有回来过。夫人怎会不知?”
刘氏不知如何圆话,气急败坏,已顾不上形象,卯足了劲把常扬和林威往外推。
“你走,你们走!我就是敲烂那登闻鼓,也要陛下给我一个公道!省得你们在我家胡搅蛮缠!”
常林二人就这样被赶出吴家。
“大人,这刘氏的反应未免太奇怪了些,就算是想咬死陈大人,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况且传唤管家问话而已,何须这般遮掩?”
常扬会心一笑。原本担心刘氏是块难啃的骨头,没想到三言两语就让她破防。
“盯紧吴家,看看这两日有何异常。想来吴大人的心疾与他这位美妾脱不了干系。那管家一现身,也立马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