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整，持续了将近四个小时的饭局刚结束不到十分钟。
停车场顶上的白炽灯发出刺眼的光。
孟洄同面前的人虚虚握手，脸上保持着一贯得体的微笑。
“陈总慢走。”
直到车尾逐渐驶出视野之中，她才将目光收回，随后踩着高跟鞋往不远处的车走去，片刻钟都不曾停留。
“人来了吗？”孟洄头也不抬，从身旁的助理手中接过自己的包。
“我叫了代驾，但是......”
“知道了，你回去吧。”
孟洄实在没心思听她把话说完，喝了一整晚的酒，头沉得厉害，加上今晚发生的事属实在她意料之外，心里也烦，双重压力让她整个人都疲惫不堪。
见她没有听下去的意思，许诺也不好再继续说。她刚入职不久，对这位以雷厉风行而闻名的上司实在有点犯怵，得了她的话，当即便恭恭敬敬地点头离开。
尽管如此，许诺对孟洄的印象不坏，和绝大多数领导不一样，孟洄没架子，也从来不要求下属做多余的工作，甚至经常请他们外出聚餐。只是她这人性子淡，和谁相处都一个样，让人对她有点望而生畏的意思。
往前走了没几步远，许诺心里突然有点后悔，想着还是得和孟洄说说代驾的事，否则出了什么问题，她担不起。
思及此，许诺几乎是立刻往回走，却发现几分钟前还停在原地的车早已消失不见。
黑色小轿车一路沿着指示牌驶出地下停车场，风透过窗子的缝隙直往里钻。
十一月的海城虽然不比北方冷，但深夜的凉意也叫人难以忽略。
孟洄上了车，空气中熟悉的香水味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与此同时，冷风穿过单薄的衣袖，将原先被酒精熏得泛红的皮肤吹白了些。
孟洄向来是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逐渐蔓延的寒混着脚跟的疼一起袭来，刺得她本就负荷的脑子更加难受。
目光撇过驾驶座上的身影，她开口：“师傅，麻烦你把温度调高点，谢谢。”
话音刚落，原先敞开的窗缓缓合上，暖风打着卷往车里涌，孟洄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她困得不行，这段时间一直在筹备新剧，今晚又和几个合作方喝了太多酒，身体有些受不住，但又考虑到车上有外人在，不好彻底睡过去，只能强忍着困意。
深夜的海城依然灯火璀璨，沿路的霓虹灯闪个不停。
车里安静得过头，孟洄盯着窗外的光，视野里一片模糊，几乎快要撑不住闭上眼，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是许诺发来的信息。
孟洄蹙了蹙眉，手指点进聊天页面。
“孟总，叫的代驾临时取消了订单，余总说他送您回去，很抱歉刚刚没有及时和您说。”
余总？余潮？
看着面前的文字，孟洄的思绪有一瞬间停滞，还没来得及思考许诺的话，驾驶座上的人就蓦地开了口。
“你住哪？”
嗓子清冽，比秋风更甚，几乎是刹那间将她拉回到十六岁。
十六岁，一个太遥远的词，此刻却好像不过咫尺之间。
孟洄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一点点聚焦在面前人的背影上。
心脏不受控地发颤，胸腔也开始共振。
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孟洄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原先混沌的脑子猛然间变得清醒起来。
余潮的出现是孟洄意料之外的事，无论在今晚的饭局上还是如今在车里。
这个项目是她执导的第一部长剧，也是她从短剧正式跨越到长剧的代表，对她来说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尽管她在短剧圈已经有不小的名气，这个项目的难度依然存在，为此，孟洄筹备了很久。
开机前的聚会，集结了各个方面的主要负责人，孟洄大多都打过交道，余潮除外，在此之前，她和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作为资方临时更改的人选，余潮负责对接项目的投资事宜。
孟洄在饭局上见到他，深灰色大衣，眉眼和多年前比添了几分沉稳，眸光却和过去如出一辙。
很难说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周围相熟的人热情地介绍他们认识，她也只是笑着，礼貌性地和他问好。
直到余潮笑着开口：“我们认识。”
孟洄笑不出来了，耳朵里只剩下周围人的惊呼声，紧随其后的是此起彼伏的酒杯碰撞声。
思绪纷乱，孟洄久久回不过神。
见她不说话，余潮偏头看了眼镜子。
孟洄穿一身白色套裙，黑色长发披在肩头，一双桃花眼垂着，分不清她如今是什么神色。
“孟洄？”余潮试探性地喊她名字。
孟洄猛地抬头，和他在镜子里对视。
余潮的目光就这样撞进她眼里，几乎要将孟洄烫出一个洞来。
脑子又开始乱起来，只是这次不再是因为酒精。
“洺水秋廷。”孟洄迅速地调整好自己的异样，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麻烦了。”
礼貌、客气、疏离。
得到她的回答，余潮抿了抿嘴，将目光收回，不再说话。
空气中又恢复了最初的寂静，好像刚才的对话从未出现过。
孟洄攥着手机，目光划过窗外不断飞逝的景色，困意全无。
剩下的路程不算长，但却格外熬人，久到孟洄几乎快怀疑余潮究竟要带她到哪里。
终于，在驶过第三个红绿灯之后，车子平稳地停在了小区门口。
看着熟悉的地方，孟洄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车里暖气开得很足，将她整个身子包裹得密不透风，原先褪去的困意再度袭来。
孟洄正想开口和人道谢，余潮像是猜透她心思一般，抢在她之前说了话。
“什么时候来海城的？”
孟洄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沉默了几秒，她说：“没几年。”
一个不太明确的回答，甚至算得上敷衍。
余潮的话被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导致场面再度安静下来。
孟洄实在有点受不了这样漫无止境的叙旧，加上酒精带来的不适感，让她此刻迫切地想逃离。
她一把抓起身边的包，深吸了口气：“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你把车放在路边就行。”说完这句话，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孟洄又再度开口：“你要是打不到车回去，也可以......”
“孟洄。”
余潮打断她的话，手指依然握着方向盘，慢慢收紧。
“我们加个微信吧，行吗？”
汽车的引擎声在深夜里显得极其沉闷，混着窗外风刮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极了潮涨潮落，将孟洄整个人搅动起来。
十一月的海城不太冷，也少有下雨天，和她活在梦里的过去不符，此刻又好像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