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后的第九天,江城开始下起雨。
我本想等雨停后出去散散心,可未曾想这场雨日夜不休,连绵不绝。
“又在发呆?“夏雨晴推着药品车撞开房门,白大褂下摆沾着深色水渍。
她总是这样莽撞,连带着走廊的消毒水味都裹挟着雨腥气涌进来。
我们的关系在那个夜晚后变得熟络,她无事的时候就会推着我去走廊上转,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有时候我累了就闭上眼听她念念有词地向我讲述最近发生的事。
她絮絮说着住院部新来的实习护士摔碎体温计,或是三楼的老先生又偷藏止痛片。
那些细碎的光阴在消毒水气息里发酵,却始终填不满记忆的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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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晚上我都会做梦。
梦见那条浅绿和雪白交织的碎花裙。
梦见那个模糊的女人。
她站在七月的麦田中央,裙摆被熏风掀起涟漪。
麦穗在她身侧形成金色的波浪,阳光穿过薄如蝉翼的裙摆,将碎花的投影投射在麦秆上。
像无数只振翅的蝴蝶停驻在翡翠枝头。
妈妈
我的呼唤被麦浪卷走。
她转过身,裙摆扫过成熟的麦穗。
麦粒簌簌落入她的掌心,瞬间绽放成勿忘我花束。
那些娇小的蓝紫色花瓣沿着她手臂蔓延,直至盛开在她脖颈。
孩子,快看
远方的世界
白光乍现,她的裙摆泛出珠光,飞舞的银蝶成群徘徊在身侧,好似一场盛大的加冕。
若隐若现的五官,拼凑不齐她的眉眼,终是化作一片虚无的泡影。
每次当我从梦中惊醒,眼前是漆黑一片的病房。强烈的落差感席卷我。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做相同的梦,每一次,我都拼命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模糊的身影,想要留着那片刻的温存。
可每一次,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在空气中徒劳地挥舞,抓住的只有光点。
我越是试图在清醒的时刻回忆起她的面容,脑海越是混沌,只有那条浅绿和雪白交织的碎花裙清晰地舞动。
似乎已经习惯醒后的失落,习惯了那份落差。
可跳动的心脏总是在抽搐,痛得让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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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在连绵的雨中渐行渐远。
潮湿的城市终于迎来放晴。
夏雨晴细心地为我过上毛毯,随后推着我走出病房。
微风轻拂过脸颊,寒意止不住地蔓延,但很快又消逝。
路边寒风中苦苦挣扎的老树败光了叶,干枯的枝桠在地面投射出交错的影子。
一片孤落的树木中,一袭白衣乍然显现。
林雁回静静站在不远处的花坛边望着我的方向,脖子上深绿的毛巾随风飘荡。
夏雨晴也注意到了林雁回,停下了轮椅的脚步。
她大步冲向前,在林雁回面前站定,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她怒气冲冲地插着腰,“你最近什么情况啊?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爱呆在手术室?”
似乎越说越气,她又嚷嚷着
“你知不知道我最近帮你做了多少工作??一整桌啊一整桌!手头的资料都没搞定,你就不能消停点吗?”
林雁回的视线却从未在我身上离开半分。她斥责着,好像对牛弹琴。
等她说够了,举头正视他的双眼,才意识到他根本没在意。
她回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林雁回。
空气顿时寂静下来,气氛变得很是微妙。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夏雨晴默默地后退一步。
“我去那边看看雪景。”
说罢她小跑着离开,留下两人尴尬的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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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
他摸摸鼻子,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确实挺久了”我淡淡道。
“最近确实有些忙碌…没什么时间找你。”
“有这么忙吗?”
他没再看我的眼睛,轻声地说嗯。
“你恢复的很快,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惊喜了一刹,但随之而来的是担忧。
我的家吗,我却已经忘却。
重回一个人,我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似是察觉到我有所顾虑,他蹲下身,双手抓紧我
“别担心,等那一天我会送你回去。”
眼前他的身影在阳光下闪着光。
我瞪大瞳孔,心跳加剧的节拍骗不了我,这一幕太过熟悉,我似乎见到过很多次,只是我怎么也记不起。
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熟悉的痛楚又一次席卷我快要窒息。
我却在这时,对上眼前人的眼睛。
那始终凝视着我的,坚定不移的眼睛。
万千思绪都似流转在他眼眸,又好像蕴含着某种魔力,一点点抚平我内心的痛楚。
渐渐静下后,我原预料的关心并为到来,好像没注意到我颤动的手一般。
只是他的瞳孔却微微泛起一阵笑意,那不易察觉的含笑挂起的眼角。
林雁回抬手看了看腕上手表,柔声对我说
快到饭点了,雨晴不在,我推你回去吧。
声音细的像在哄小孩,我不知觉的应了。
而我也才发现,今天并未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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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夏雨晴果然已经在里面等候了。
看到她一脸的笑,我便暗感不对。
果真,当我躺上床后,她疾驰而来,将手机屏幕亮起,展现在我面前。
白色的对话框一条接一条的刷新,我看到最上方显眼地挂着几行字
林雁回失恋者聚集会(17)
群公告:姐妹们都收收心吧,大医生有在意的人了。
不知情的我:?
见我愣神,夏雨晴又往上扒拉起屏幕,一张林雁回蹲在我面前的照片赫然映现,从拍摄者的角度看过去,却像是他单膝下跪在我面前,轻抚我的手。
江院第一美:不啊!不是说林医生从没对他人温柔过吗!
风时雨:【哭泣】【哭泣】【哭泣】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天然呆:住手啊!!你怎么可以摸除了病人意外其他的女人
晴:可她确实是病人呀
楠菲:这不一样!!!!!!
…………
密密麻麻的字幕看得我头昏沉,又觉着有些好笑。
我想开口解释不是她们想的那样,夏雨晴却抢先开了口。
她哀嚎着,如同刚被男友抛弃的少女。
“小雪啊,你说你怎么这么幸运!”
一把鼻涕一把泪被她抹在脸上,崩溃的声音却没停下。
“我来这个医院这么多年,林医生对别人温柔的概率甚至不如他爱上死人的概率。”
“我说他之前怎么这么在意你啊……原来是正宫!!”
“我还以为是看你的主护士是我常来看我呢。”
我觉得我应该心疼她一下,可越憋越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她见着我笑,更加气了,拿起枕头砸我。
好像我不是她的病人,是她的好友一般。
我笑的越来越起劲,她也砸累了,抱着手臂装腔作势地不理我。
我说,好啦,不笑了。
她才勉为其难转过身,“听说你后天就要出院了?”
我点点头,放好夏雨晴砸在我身上的枕头。她撇了撇嘴,竟又哀嚎起来。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院啊,你走了我可怎么办”
我不知怎么回复。确实经历这几天,我们都默认成为彼此的朋友无话不谈。
要分离,说舍得是不可能的。
我静默了一会,随后掏出手机递给她:“你把电话给我不就好了?”
“对喔!”她暗淡下去的眼睛瞬间又明亮起来,手指啪嗒啪嗒地在屏幕上敲击。
接过手机后,大美女晴晴几个字在那串号码上显得格外显眼。
我在心里笑,笑她还是那么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