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霄在冰水中睁开眼时,看见无数戏服像深海生物般悬浮。那些水袖缠住他的脚踝,袖口金线绣着的《霓裳羽衣曲》工尺谱,正随着水流灌入他的耳膜。
“你该醒了。“少女的吴侬软语刺破混沌。陆九霄猛然咳出大股污水,发现程惊鸿正用银簪挑开他掌心的水袖残片。月光照在她湿透的衬衫上,透出后背大块蝶形胎记——与他在柏林修复的沈蝶衣戏服衬里血渍形状完全一致。
“水鬼抓替身也讲基本法吧?“陆九霄扯出浸湿的领带,露出锁骨处新鲜抓痕。那些伤口组成奇怪的音律符号,程惊鸿认出这是霓裳戏的「哑板」标记,意味着演唱者必须保持绝对静默。
地下水闸突然传来齿轮咬合声。程惊鸿的手电光束扫过锈蚀的闸门,1936年的德文警示牌在苔藓下显现:Achtung! Mechanismus aktiviert(注意!机关已激活)。两人对视的瞬间,水面浮出七盏青铜灯,摆出北斗七星阵型。
“退后!」陆九霄甩出文物局顺来的洛阳铲。铲头击中主灯的刹那,整个地下水库响起编钟轰鸣。水位急速下降,露出布满青苔的水下戏台,九十九根柏木桩上的镇魂铃无风自动。
程惊鸿的怀表玻璃彻底碎裂。当她踩上戏台残骸时,朽木突然浮现血色掌印——与申遗资料上的如出一辙。陆九霄用瑞士军刀刮开木纹,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德文乐谱:“这是瓦格纳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改编的安魂曲...“
他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刺青疼痛打断。锁骨伤痕渗出蓝血,在戏台上流淌成民国时期的临渊城地图。程惊鸿突然跪下,耳朵紧贴台板:“下面有东西在唱《思凡》!“
1937年·水下戏台
沈蝶衣的凤冠被水压扯得七零八落。防水油彩在脸上融化,顺着鱼鳔特制的护嗓贴片渗入口中。霍连城坐在琉璃舱里,通过铜管传声器下达指令:“接着唱!不是说角儿的魂儿落在戏里就死不了吗?“
她望着头顶晃动的煤气灯,那些光晕里浮着戏班众人的脸。防水戏服内衬缝着的二十四枚玉扣开始发烫,这是班主死前传授的保命符——若在亥时三刻含住浸过雄黄的玉片,可避水鬼勾魂。
当沈蝶衣唱到“折桂令“时,突然感觉有东西缠住脚踝。本该是道具的水袖竟变成活蛇,顺着腿骨往上攀爬。她强忍恐惧甩出水袖功,却见观众席的琉璃舱内,霍连城正把玩着青铜齿轮组,身旁德国工程师的怀表链上挂着卐字徽章。
“Meine Herren, das ist die perfekte Kombination aus chinesischer Oper und deutscher Mechanik!“(先生们,这是中国戏剧与德国机械的完美结合!)工程师狂笑着按下开关。戏台底部伸出六十四只铜手,将沈蝶衣摆成飞天壁画中的姿势。
现代·地下水府
程惊鸿的尖叫与七十年前的沈蝶衣重合。此刻她的身体被机关铜手固定在戏台中央,陆九霄正疯狂转动着从柏木桩拆下的青铜罗盘。
“坎位转离宫!」程惊鸿嘶喊着师门口诀,“霓裳戏的机关要配合《雷峰塔》的反调...“铜手突然收紧,她听见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陆九霄扯开西装外套,露出背后大块刺青——竟是水下戏台的完整结构图。他按图纸找到主齿轮箱,将程惊鸿的玉扣嵌入控制阀。随着千年沉木的吱呀声,铜手缓缓张开,吐出一卷用鱼鳔包裹的戏本。
“是《霓裳羽衣曲》的残卷!」程惊鸿刚触到泛黄的桑皮纸,戏台突然剧烈震动。九十九根柏木桩同时裂开,每个裂缝都涌出黑水,在空中凝成戏班人物的剪影。
陆九霄抓起洛阳铲劈开涌向程惊鸿的黑潮:“看上面!」穹顶不知何时浮现出星图,北斗七星对应的位置插着七柄青铜剑,剑柄刻着遇难者的生辰八字。
“天璇位!」程惊鸿甩出水袖缠住摇摇欲坠的剑柄,“那是师父的...“她的话被爆炸声淹没。白掌柜的龙头杖击碎最后一道闸门,浑浊的江水如猛兽般灌入地宫。
在灭顶的洪流中,程惊鸿看见沈蝶衣的幻影对自己做了个噤声手势。那根曾属于霍连城的翡翠烟杆正卡在机关枢纽处,烟嘴闪烁着诡异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