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春风十里

寒假即逝,新的学期到来。

叶禾和苏瑞白的聊天记录出乎意料地停留在新年前夕。苏瑞白给她分享了他家的两猫一狗,随后两人再无联络。

新年那天,叶禾蜷在飘窗上刷新消息时,腕间的红绳突然被暖气吹得打了个转。

初中毕业那年编的平安结褪成了浅粉色,此刻被手机屏幕映得发亮——特别关注列表里沉寂两年的头像突然跳动,宋元澈的聊天框弹出张雪景照片,紧接着是新年祝福:

[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呀。]

叶禾想起初三那年除夕,宋元澈拍给她的用化学方程式拼成的祝福卡:2H₂+O₂点燃→2H₂O,旁边小字写着“新年快乐,同桌。希望我们就像氢氧相遇,永远沸腾不止。”

叶禾想得出了神。

霎时,初中毕业册从书架跌落,翻到宋元澈留言的那页。少年曾用铅笔拓下她课桌的木纹,在年轮中心写着“希望你越来越好,我们都越来越好。”

记忆突然具象成那年暮春的黄昏。宋元澈攥着刚数好的化学试卷拦她在走廊,白衬衫第二颗纽扣映着晚霞:“叶禾,配平方程式和心动是不是同种反应?”

初次怦然心动带来的副作用让她落荒而逃,两人最终都没有说出那四个字。

宋元澈对她来说,确实是个特别的存在。他会在她上课打瞌睡时打掩护;会在看到她数学卷子打满红叉叉时叹口气,次日递给她一本整理好的错题集;会在14岁的叶禾跳《雪绒花》时,在第三排最右的镜头边缘,怕她紧张便随着节奏轻点地面。

叶禾还记得初三动员大会时,宋元澈看着她,“其实我申请了MIT的量子物理方向。”她不自主地手一抖,碰倒了书包柜旁的整排作业本,心跳也突然顿了一拍。

可如今再看宋元澈发来的MIT录取通知书照片,那些曾让她心跳加速的物理公式签名,不过是少年矜持的傲慢。

[你也是哈,新年快乐。]

她轻轻按下锁屏键,让所有未完结的往事沉入深海。玻璃窗映出少女泛红的眼角。

后面和宋元澈聊了什么叶禾已经不太有印象了,只是她还记得那时突然想起早已习惯在自己身边来回转的苏瑞白。

他以前…是不是也会这样对别的女生?

呵。

别说以前了,现在苏瑞白有说有笑的女生还少吗…自己又自作多情了。

叶禾没想到,开学第一周就病倒了,爸妈怕她没恢复好就去上学会落下病根,所幸就给她请了一周假在家好好休息。

[这周先这样吧,下周我再想想办法。]

叶禾拍了张温度计水银柱上升至体温三十九度二的照片,发了个朋友圈感慨,一时不知是该开心还是难过。随后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晚上八点了。

她在第三声咳嗽时摸到手机震动,锁屏跳出的柴犬表情包正在量体温——是苏瑞白发给她的自制动图,狗耳朵随着温度计水银柱上升变成飞机耳,十分诙谐。

她蜷在印满薛定谔方程的珊瑚绒毯里,鼻尖泛红地盯着对话框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中...”,这行小字已经断断续续闪烁了两分钟。

[呵呵同学,身体不太行啊。]

叶禾不知苏瑞白什么时候又对自己换了个称呼,想了想大概是来自于总爱把“呵呵”挂在嘴边的历史老师。

[是了,现在一吃东西就想吐。]

手机又震。

[哇,那岂不是吐完就想吃东西。]

叶禾呛了口梨汤,发了个狗头便不再理会。那条朋友圈下都是同学和朋友的关心,叶禾好不容易有了点精力,笑着一一回复。

[同志,你这身体也太虚了吧!!!]

是田初一贯的风格。

[谢谢夸奖。狗头.jpg]

[惨惨的叶总,要注意身体啊。]

是方佳佳。

[谢谢宝贝,你也是哦。]

叶禾身体恢复后,一切也逐渐顺利回到正轨。

三月的一天,叶禾蹲在图书馆后的樱花树下捡花瓣时,一片粉色恰好落在她的活页日记本上。

风掀起泛黄的纸页,露出当年初三用修正液涂涂改改的句子——「你就像是高高悬挂的月亮,照耀海面的柔光,是我远远望着就觉得很美好的一切。」

她无奈笑了笑,合上日记本,金属锁扣映出苏瑞白嘴里叼着棒棒糖走来的背影。

“呵呵同学,杨涵喊你去办公室批听写。”

苏瑞白晃了晃手里皱巴巴的纸飞机,估计又是拿哪张卷子折来玩的。

“知道了。”

“唉唉唉你待会记得帮帮我啊,我刚好也要去办公室重听昨天的…”

“看情况咯。”

叶禾回头,朝他眨眼,唇角微扬。

英语办公室的老式吊扇搅碎阳光时,叶禾的笔尖正在听写本上洇出小片阴影。苏瑞白重听的背影微驼着,后颈支棱起的碎发随风扇节奏摇晃,像株倔强的含羞草。

“第十三个单词。”杨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正好遮住叶禾颤抖的指尖,“precipitation。”

叶禾佯装整理批好的听写本,余光瞥见苏瑞白在纸上画下第五个问号。

她憋着笑,故意不理会。

“咳、咳咳咳——”

三短三长三短的咳嗽声惊飞窗外的灰雀。苏瑞白钢笔一顿,在precipitation后面写下潦草的“沉淀”,笔尖划破纸面的裂痕恰好是摩尔斯电码的横线。

杨老师突然转身去翻文件柜,叶禾迅速用红笔在作业本边缘画点线符号。

苏瑞白踢了下她的椅子腿,震动频率翻译过来是句“救救孩子”,椅背上不知何时贴了张便签,画着流泪的柴犬举白旗。

“下一个,phenomenon。”

叶禾随手拿起一张草稿纸写下答案,随后帆布鞋轻轻叩击地面,鞋带上的星月挂饰撞出细微脆响。苏瑞白反应迅速,左手悄悄伸向背后,接过他的“救命稻草”。

“叶禾,把今天作业没交的名单找出来。”

文件柜投下的阴影里,少女的指尖掠过牛皮纸袋。当杨老师抽出名单的瞬间,苏瑞白突然伸长腿勾住叶禾欲收的右脚,校裤摩擦的窸窣声惊动了桌上摆着的小盆栽。

“干什么!!”

叶禾不客气地回踩,佯装生气地对着苏瑞白做口型质问他。

苏瑞白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杨老师合上教案的刹那,苏瑞白的钢笔滚到叶禾脚边。她弯腰去捡时,发现笔杆贴满荧光便签——每张都写着听写错误单词的谐音梗,最新那张“precipitation”旁画着穿雨衣的小狗,小狗形态正是他那天发给她的帕恰狗模样。

“好了,听完了,苏瑞白先回去午休吧。记得啊单词要常复习。”

听到这句话的苏瑞白可是松了一大口气,嘴上答应着人已经跑出了残影。

叶禾回到座位上时,苏瑞白正捏着皱巴巴的听写纸在她桌前晃悠,窗外的樱花正巧落进她笔袋。

“谢啦呵呵同学,”他屈指不经意轻轻弹飞叶禾黏在睫毛上的碎花瓣,“要不是你的鼎力相助,杨涵的红笔可就又要在我脑门上写'朽木不可雕也'了。”

叶禾头也不抬地整理错题集:“某人该谢的是自己的厚脸皮,我可不会还试图绊倒自己的‘救命恩人’。”

她故意把“厚脸皮”三个字咬得很重,余光瞥见少年一如既往那副嘻嘻哈哈的嘴脸,嘴角的笑容极其浅淡。

“哎呀误会误会,嘿嘿…”

苏瑞白挠挠头,突然把手撑在她桌上,腕间的荧光手环在桌面投下星轨状光斑。

“作为报答...”他变魔术似的从裤兜掏出一罐喷漆,“要不要在老梁电动车画个薛定谔的猫?保证他分不清车锁是否被撬。”

叶禾终于抬眼,正撞见他指尖转着的金属盖——分明是她上周丢失的保温杯配件。少年腕骨一翻,盖子稳稳落进她笔袋。

“我怎么什么东西都能在你这找到?”

午休下课铃惊散樱花雨时,叶禾在笔袋里又摸到颗薄荷糖。

大概是苏瑞白不知何时塞进来的。想到他,叶禾的耳尖不自觉地开始发烫。

叶禾突然觉得,那些未说出口的“其实”终于不必说完。

望着体育课上少年奔跑着去捡球的背影,她突然觉得所有无疾而终的往事,不过是为让命运腾出手来,将星光编成此刻缠住她脚踝的十里春风。

她只希望这一次,春风能在她身边停留久一点、再久一点。

希望她对他来说,是特别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