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木棉花与江水

1933年的广市街头,木棉絮像裹着血丝的云团漂浮在骑楼之间。中药铺二楼临窗的产房里,接生婆剪断脐带时,外头突然炸响一串鞭炮——陈家米行的三小姐出生在谷雨时节。

这个被唤作“阿云“的女婴不会知道,十六年后送她出阁的将不是红绸花轿,而是珠江上腥咸的夜风。此刻她正蜷缩在苏绣襁褓里,吮着镀银长命锁,听父亲与掌柜们商议往梧州运粮的船期。

1938年秋天的焦糊味渗进了阿云的羊角辫。五岁的小女娃趴在阁楼气窗上,看见整条十三行街在日军轰炸机下燃烧。装着陈皮梅的锡罐从阿妈颤抖的手里跌落,梅子滚过浸满桐油的地板,在冲天火光中凝成血珠般的琥珀。

1949年惊蛰夜,十六岁的阿云穿着松垮的男式短褂,混在逃难人群里挤上开往梧州的货船。她记得货舱铁门合拢前最后瞥见的月亮,像被掰碎的云片糕浮在珠江上。等再睁开眼时,满耳已是江市的土话,人牙子正掰开她的牙口给一个面容看着有些凶恶的光棍验货。

“会生养。“五十岁的光棍往地上啐了口槟榔渣,三块银元叮当落在秤盘里。阿云低头盯着自己磨破的布鞋,发现江市的泥土比广市的更红,红得像是掺了木棉花汁。

人牙子收了钱,笑容满面地走了。江边码头,一老一小,一个无助地望着不远处的江水。另一个则笑嘻嘻地盯着眼前的女孩,但眼神又瞬间变得凶恶了起来,一把将女孩揪了起来,怒吼道:“你别给脸不要脸啊,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听懂了没!”

此时此刻,阿云似乎就要被这一望无际的江水吞没一般,心也渐渐地沉入了江底。

码头旁漂浮着秤砣的锈味,岸边的柳枝在账薄里发黄。男人正用自己脸上的皱纹来称量女孩的年纪。数字沉入江底时,铁链正穿过锁骨,叮当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