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苏甜儿蹲在灶台前，鼻尖几乎要碰到跳动的火苗。三根松木柴在灶膛里噼啪作响，她盯着那簇金红色的火焰，忽然伸手往火中撒了把桂花。

“甜丫头！“帮厨王婶惊得差点打翻淘米盆，“你往灶里扔什么呢？“

“嘘——“苏甜儿竖起食指抵在唇上，耳垂的朱砂痣在火光中明灭，“您听。“

原本噼啪作响的柴火突然安静下来，一缕带着蜜香的青烟袅袅升起。透过薄烟望去，铁锅里翻腾的红烧肉竟泛出琉璃般的光泽，油脂在八角与桂皮的簇拥下跳起圆舞曲。

贡院后厨的雕花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磨墨声。今日是江南乡试第二场，三百考生正在烈日下挥毫。苏甜儿舀起一勺肉汁淋在青瓷碗边沿，琥珀色的汤汁顺着碗壁缓缓流淌，竟在碗底凝成个小小的“文“字。

“成了！“她抹了把额头的汗，颊边沾了道酱色猫须。这锅陈皮山楂红烧肉，是她特意为苦夏的考生改良的。前日巡场时见好几个书生晕厥，想来是暑气侵了心脉。

突然一阵穿堂风掠过，灶台上的油灯齐刷刷熄灭。苏甜儿本能地抓住腰间玉佩——那是师父失踪前留给她的，此刻竟隐隐发烫。后颈汗毛倒竖的瞬间，她听到瓦片碎裂的脆响。

“都别动！“

玄色官靴踏着满地桂花闯进来，银线绣的獬豸在衣摆怒目圆睁。年轻监察使的剑尖堪堪停在苏甜儿喉前三寸，剑身映出她沾着酱汁的脸。那人眉间朱砂痣红得妖异，目光却冷得像腊月冰棱：“妖女，你往菜里加了什么？“

苏甜儿望着剑身上晃动的“御膳监“腰牌，忽然笑了。她举起还在滴油的汤勺，当着众人的面舀了勺红烧肉送入口中。浓香在舌尖炸开的刹那，窗外突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喧哗。

“天降祥瑞！天降祥瑞啊！“

三百张考卷无风自扬，在半空拼成巨大的“食“字。墨迹未干的字迹泛着金光，将整个贡院照得透亮。陆九霄的剑尖微颤，他分明看见那些考生眼中都跳动着相同的金芒。

地牢的霉味混着血腥气往鼻子里钻。苏甜儿蜷在稻草堆上数蚂蚁，腕间的铁链随着动作哗哗作响。戌时三刻，狱卒刚收走空碗，隔壁突然传来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

“娘...我要娘...“

苏甜儿扒着栏杆望去，见对面牢房关着个五六岁女童。孩子腕上戴着长命锁，想必是女囚带来的。她摸向腰间荷包——幸好那帮官差没发现她藏着的虾皮。

“小妹妹，看这里。“她抽出三根稻草飞快编成小笼，“姐姐给你变戏法好不好？“

女童抽抽搭搭地抬头，泪眼朦胧间看见苏甜儿掌心腾起白雾。潮湿的稻草在蒸汽中舒展变形，转眼成了个玲珑剔透的竹蒸笼。两只灰毛老鼠从墙洞钻出，合力推着颗鸡蛋滚到苏甜儿脚边。

“这可使不得！“老狱卒提着灯笼过来巡查，见状吓得倒退三步，“苏姑娘，上头交代了不能让你碰灶火......“

“生鸡蛋总行吧？“苏甜儿指尖轻弹，蛋液稳稳落进蒸笼。虾皮混着墙角的野葱碎在笼底铺开，渐渐凝成朵朵淡粉色的莲花。当第一缕晨曦透进天窗时，整个地牢都飘着海鲜蒸蛋的香气。

女童捧着荷叶托的虾饺破涕为笑，隔壁的老囚犯扒着栏杆直咽口水：“姑娘，能给老朽煮碗长寿面不？今儿是我六十整寿......“

“放肆！“

玄铁锁链哗啦作响，陆九霄的官服下摆扫过满地晨露。他身后跟着两个捧着文书的书吏，此刻正目瞪口呆地望着苏甜儿手中的蒸笼——那稻草编的玩意儿居然真在冒热气。

苏甜儿舔掉指尖的蛋液，冲陆九霄晃了晃空荷包：“大人要不要尝尝？最后一颗虾饺了。“

“当朝律例第三百条，囚犯不得私开小灶。“陆九霄的佩剑重重磕在地面，惊得两只老鼠窜回墙洞。他目光扫过女童手中的荷叶，突然瞳孔骤缩——那荷叶边缘竟凝着霜糖似的白霜。

苏甜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心头猛地一跳。这是师父独创的“凝气成霜“，能在食材表面封存灵气。昨夜情急之下施展，竟忘了掩藏师门绝学。

“带走。“陆九霄突然转身，“即刻升堂。“

晨雾未散，府衙中庭的百年槐树上挂满了铜铃。苏甜儿被推上石阶时，看见十二口铁锅在庭院围成八卦阵，每口锅前都站着戴獬豸面具的御厨。

“盲厨挑战，启！“

惊堂木拍碎的阳光里，陆九霄端坐高台。他今日换了件月白常服，腰间却还悬着那柄七星剑。苏甜儿注意到他指尖沾着星点虾饺碎屑，忍不住抿嘴偷笑——昨夜那笼虾饺，到底是谁偷吃了呢？

“第一试，蒙眼辨百味。“主簿展开卷轴，“备料三百六十种，错一味即判输。“

黑布蒙上眼的刹那，苏甜儿耳垂突然发烫。四周惊呼声中，她听见陆九霄的佩剑发出龙吟般的颤音。第一勺酱料触到舌尖时，识海突然浮现漫天星斗——这是师父教过的“天宫味阵“！

“建宁三年陈醋，窖藏时用桃花封坛。“她舔掉唇边的酱汁，“但掺了漠北的沙棘汁，酸中带涩。“

第二勺滚烫的液体入喉，苏甜儿猛地扯下蒙眼布。青铜鼎中翻涌的哪里是汤羹，分明是泛着绿光的毒汁！她抄起案上蜂蜜罐凌空泼洒，琥珀色的蜜线在空中织成八卦网。

“断肠草配鹤顶红，大人好雅兴。“她指尖挑起一滴毒汁，那液体竟在蜜网中凝成骷髅头形状，“可惜遇着槐花蜜，倒成了补心的良药。“

端坐高台的陆九霄终于起身。玄铁剑鞘划过青砖，他每走一步，袖口就涌出更多白雾。苏甜儿突然嗅到雪松气息——和师父常用的熏香一模一样。

“最后一试。“陆九霄解下腰间玉佩扔进毒鼎，“做道能让本官尝出味道的菜。“

苏甜儿耳垂的朱砂痣突然灼如炭火。她看见陆九霄瞳孔深处游过一尾青龙，那是食神典籍里记载的“灵目“。原来师父常说的“那个人“，近在咫尺。

“取肋排三斤，要带脆骨。“她解开发带扎起衣袖，“劳驾大人亲自劈柴——记得选被雷击过的枣木。“

七星剑劈柴的声响惊飞满庭雀鸟。当陆九霄黑着脸抱来柴堆时，苏甜儿正用雕花小刀在豆腐上刻牡丹。案板突然震动，她手一抖，豆腐花苞里竟传出清越鸟鸣。

“这是…鸾凤和鸣？“围观的老御厨踉跄跪地，“传说中食神娘娘的绝技！“

糖醋香漫过屋脊时，贡院方向突然传来钟鸣。陆九霄夹起排骨的瞬间，天际滚过惊雷。金黄油亮的脆骨在他齿间碎裂，二十年空茫的味蕾突然涌入春江潮水。

他看见七岁那年跪在雪地里舔糖人的自己，看见十八岁生辰那碗被血染红的长寿面。最后定格在眼前的，竟是昨夜地牢中苏甜儿沾着蛋液的侧脸。

“轰隆！“

剑鞘炸裂，青龙虚影盘踞半空。苏甜儿束发的红绳应声而断，青丝飞扬间耳垂朱砂痣光芒大盛。糖醋汁在瓷盘里游成金龙，衔住她一缕发梢轻轻摇晃。

满庭寂静中，陆九霄喉结滚动：“太甜。“

苏甜儿突然抓起醋坛泼向空中，琉璃脆骨吸饱醋香，竟在盘底拼出“天地不仁“四字。这是今晨灶王祭时出现的谶语！她转头望向陆九霄，却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耳垂出神。

“大人尝出的不是甜味吧？“她蘸着糖醋汁在案板写字，“是三百六十个书生悬梁刺股的苦，是江南三年大旱的咸，是...…“

七星剑突然抵住她咽喉。陆九霄眼底金芒未褪，握剑的手却微微发抖：“你究竟是谁？“

后厨突然传来瓦罐碎裂声。苏甜儿趁机旋身，发间银簪划过剑身迸出火星：“这话该我问大人——三更天在灶王庙用麦芽糖写谶语的，不正是阁下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