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奏乐!金丝雀的无声曲!(三)

地面传来的微微震动让隋漫漫渐渐恢复了知觉,她睁开眼睛看着银白色的天花板,努力让自己的四肢赶快能活动起来。脑海中那些闪过的记忆碎片如梦似幻,强烈的不真实感裹挟着她,让她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个陌生之地。

“看来你已经醒了,”墙上的监视窗出现了一个黑影,“你有一只厉害的宠物,那两个实习生差点成了聋子。”

“你...你是谁?琉璃在哪?!”黑影的声音在房间里环绕,夹杂着电子音,分不清男女。破碎的记忆也因为这段话语重新粘连在一起,让她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出于安全考虑,那只金丝雀暂由‘域目’保管。而你,还要回答我一个问题。”话音刚落,隋漫漫的眼前就弹出了青铜铃铛的全息投影。

“啊!”隋漫漫慌乱地在胸前寻找着她的吊坠。

“叮铃~”窗外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铃声,“不用找了,我想问,你的这个铃铛是从哪来的?”

“你...请你把它还给我,我只是来参加选拔的。”隋漫漫的眼里噙着泪水,奋力想要直起自己的上半身。

“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们就去问问你的妈妈。当然,你还是要继续留在这里。”黑影说着就从监视窗慢慢消失了。

“等一下!这个铃铛是我的长命锁,我从小就带着!”隋漫漫慌张地大叫起来。

“嗯,是你妈妈给你的吗?她是怎么得到的?”监视窗的左边现出了半个黑影。

“妈妈说,这个铃铛是爸爸的遗物,从哪里来的...应该只有爸爸知道。”黑影没有给出任何回复,又一次从监视窗上消失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隋漫漫终于坐了起来,向着窗口喊着。

“钦!”隋漫漫面前看似没有任何缝隙的银白色墙壁突然出现了一扇透明滑动门,门后是一片漆黑。

“你可以走了。”房间里又环绕着夹杂电子音的话语。

隋漫漫扭动着身体,小心翼翼地面向监视窗口站着。

“可以...把铃铛...还给我吗...”黑影没有回答她。

她强忍着泪水,艰难地移动着勉强恢复了一些知觉的身体,慢慢地没入了黑暗。

在隋漫漫踏出房门的那一瞬间,她就抱着帆布包和琴盒站在了“目的地”的大门外。她先是欣喜再是失落,最后呆呆地看着前方,无数的落选者擦肩而过。远处图书馆的落地窗反射着夕阳,正好照在她哭笑不得的脸上,像是在嘲讽着她。

“哼哼...”她苦笑了两声,向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妈妈...妈妈她...能相信吗?她...”泪水从隋漫漫的眼里止不住地滴落在地上,“让你失望了,妈妈...”

隋漫漫来到了A口旁的公共卫生间,她洗了把脸,看着镜中满脸倦意的自己,慢慢接受了现状。

“今天不是什么大日子...不但没有入选,爸爸唯一的遗物还...”

“叮铃~”

隋漫漫惊讶地发现,镜中的自己竟然佩戴着被抢走的青铜铃铛,她不停地低头抬头,哭着确认这不可思议的事实。

重新洗完脸的隋漫漫往图书馆大门走去,路过上午借用过的落地窗时,她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着装。

“妈妈该着急了...”她加快了前进的脚步,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群变得越来越密集。

图书馆大门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落地窗内可以看到十几名穿着白色隔离服的医护人员正在进行消杀。

“这里发生什么了?!我妈妈在等我,她在里面!”

隋漫漫看着眼前的场景陷入了混乱,她的精神经不起再一次的冲击了,只能无助地向围观群众索求着答案。

在她将要无视警告冲入大门的一刻,一名身穿绿色背带制服的图书馆工作人员拉住了她。

“你是隋漫漫吗?你妈妈是不是今天穿着白色连衣裙,就坐在窗边?”隋漫漫木木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确认身份之后,我们怎么都联系不上你。你听我说,你妈妈突然晕倒了,现在被送到...哎!哎!你醒醒啊喂!哎!...”

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隋漫漫在陪护椅上缓缓睁开眼睛,琉璃站在体征检测仪上睡着了,一动不动,就像是一个毛茸茸的玩偶。

“漫漫,你怎么还把它放出来了,”护士姐姐温柔地埋怨着,同时开始检查维生箱,“你知道吗?下次来的时候,千万不能带着琉璃。要不...你先给我,我放到宿舍去。”

“谢谢你,桃桃姐...”隋漫漫离开了陪护椅,站在体征检测仪前,“我记得你养着一只大橘,把琉璃放你那,岂不是‘啾入喵口’了~”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微笑着把琉璃抱进了桃木鸟笼的薰衣草堆里。

护士小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耸了耸肩,轻笑了一声。

“今天就先走了桃桃姐,琴先放这,我明天再来。”说着,她挎上了帆布包,轻轻抱起鸟笼,离开了病房。

隋漫漫乘着电梯来到了医院的负三层,这层能直通S6的入站口。今天乘车的人不是很多,原本人满为患的车厢现在居然能找到联排的座位。她卸下了帆布包,把鸟笼放在腿上,看着窗景从连绵不断的混沌变成五彩斑斓的城市夜色。

射入车厢的灯光把隋漫漫的脸照得一会红,一会绿。当车内被照成蓝色时,她跨上了帆布包,抱起了鸟笼,准备下车。

“叮咚~待开发区,到了。请从列车前进方向的左门...”

刚从出站口走到马路对面,隋漫漫就被一群摩的司机包围了。她没有理会他们,因为最近的检查岗离这也有十几公里。

天上的无人机编队“嗡嗡”地飞着,像是一朵朵诡异的乌云,掠过断断续续闪着“纽城”字样的巨大蓝色全息投影招牌。

隋漫漫用钥匙卡在门禁上刷了三次,房门才缓缓打开,发出年迈的“吱吱”声。进门脱鞋,把身上的东西都一股脑地堆在了餐桌上,直奔阳台上的躺椅。

琉璃还在笼子里沉沉地睡着,隋漫漫的手指在空气中挥动,阳台的顶灯就亮了起来。

身旁的点唱机也开始了工作,播放她的第十三张专辑。清冷的曲调托着静谧的夜空,华丽的装饰音点缀出颗颗繁星。

就在她沉浸于这片刻的宁静时,一团黑影向她袭来。

这恼人的嗡鸣她已经听腻了,刚准备起身关窗,这台无人机就从她的头顶擦过,一头扎进了家里。

隋漫漫惊魂未定地走进客厅,看着散落一地的机械碎片和在沙发上炸开的蛋糕,感到了一丝绝望。正准备弯腰收拾,蛋糕上的贺卡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上面写着:“祝你生日快乐,漫漫。”

这不是粉丝寄来的惊喜,因为卡片上的笔迹她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妈妈的字。

“记得要等妈妈回来再拆礼物哦~”卡片背面的叮咛唤起了隋漫漫的回忆。三年前的今天,当她精神几近破碎、孤身一人回到家时,看见的是阳台上整齐摆放着的墨绿色碳纤维琴盒和精致的桃木鸟笼。还有一个完整的生日蛋糕。

隋漫漫在无人机残骸中翻找着,从勉强保持原状的运输箱里取出一个礼盒。她习惯性犹豫了一下,慢慢打开了盒盖,里面是一双麂皮手套和另一张贺卡。

“恭喜你长大成人啦,要爱护自己吃饭的家伙哦~”

此时内心的痛楚远比梦境里来的更加剧烈,泪水掉在了卡片的寄语上,隋漫漫小心地点拭着,生怕将纸上的墨水擦去。但这个补救办法没有什么意义,因为相同的位置很快又会被再次打湿。

世界似乎并不打算给她喘息的机会,全息投影刚弹出零点的时间提醒,窗外的夜空就瞬间变成了耀眼夺目的蓝色。

隋漫漫本能地闭上眼睛,当她再睁开时,阳台上的点唱机已经没有了动静,屋内一片漆黑,所有的照明设备也都停止了工作。

“停电了吗?”隋漫漫想用全息投影看看周围的情况,却发现无法唤出菜单。

突然,她猛地站起了身,拿着那双麂皮手套就冲出了房门,丝毫没有注意到在笼中躁动不安的琉璃。

隋漫漫警戒着四周,走在失去光照的街道上。黑暗将她包围,如同身处巨兽的肚腹一般,会被慢慢消化。

这个时间点的车站见不到一个人影,列车似乎也因为不明原因停运了。

“嘀嘀~”身后传来的喇叭声激起了隋漫漫一身鸡皮疙瘩,“去哪呀小妞~嘿嘿~不知怎么的,用电的都歇了,就剩我这用油的还能跑。呜呼~好腿好腿~哎!你坐不坐呀~”

摩的司机一脸猥琐地从背后上下打量着隋漫漫,他的视线仿佛比这夜色更黑更深,要把眼前的猎物吃干抹净。

隋漫漫的双腿不住地颤抖,害怕地根本不敢转过身去。街道的冷风把她的双手吹得冰凉,她下意识地看向手中的麂皮手套,眼中的恐惧开始渐渐消退。

“快点!你坐不坐!过了这村了没这店了。嘿嘿~要是你坐前面,我还能算你便宜点~”猥琐男闪了闪车灯,用舌头舔了舔牙齿。

隋漫漫把手伸进了外衣的内袋里,掏出了一张银白色的卡片。她转身向着猥琐男快步走去,将卡片举到了他的面前。

“来啦小妮子~干嘛?这是什么?...‘域目’...艺术综合部...二级文工官!!!”

眼前的男人差点从车上掉下来,他定了定神,语无伦次地说道:“长官...长官长官~小的两只眼睛该当泡踩了,您大人有大量,女神肚里能撑船,海纳百川,福如东海,寿比...”

“行...行了!”隋漫漫收起身份标识,神情变得十分焦急。

“快带我去‘全域第六野战医院青蘅医科大学分院’!”隋漫漫用命令式的语气对男人说道。

“好...好好~得令!马上就到!哎!马上马上!...”

油门的轰鸣声震碎了寂静的夜空,天上的星星都纷纷坠向凡间,在与大地相遇的那一刻,迸发出独一无二的火花。

医院的大门已经依稀可见,摩的在乘客密集地催促下左突右穿,回避着几乎快要铺满道路的无人机残骸。

看着周身如乱葬岗一般的街道,隋漫漫的担忧正逐步累积。她紧握摩的后座的置物架,闭上眼睛,甩动着脑袋,想要把脑中闪过的“可能”都抛在路上。

“叽~!”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回荡在住院部。隋漫漫跳下后座,向着紧闭着的滑动门奔去。玻璃制的大门透出丝丝微光,照亮了她的眼眸,点燃了她的希望。

“长官!您看这车费...没事~没事~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之前的事...嘿嘿~您就别计较了吧~我可不想被判‘反思刑期’啊!长官?...嗯...切!臭丫头!”香甜多汁的猎物已逃之夭夭,猎狗只能唔哝着怯怯离去。

隋漫漫贴着墙壁向着室内最大的光源探索,医院长廊里的灯管忽闪忽闪着,除了“滋滋”的电流声没有一丝响动。昏暗的灯光暴露出墙面的斑驳,每一间病房都上了锁,使她仿佛置身于人迹罕至的废弃建筑中。

走廊尽头的多人病房灯火通明,像是与外面的世界隔着一条晨昏线。

“妈妈!!!”

隋漫漫糯得撞开病房,呼喊着寻找那个最耀眼的启明星。她自然知道没有人会回应她的呼唤,但是心底的期待与恐惧焦灼在一起,冲破了声带,抛洒向了在场的众人。

“漫漫...”护士小姐从她的背后走来,小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桃桃姐!”隋漫漫转身看着护士姐姐,颤抖的双臂紧紧抓着她的两只手腕,“这还有电...你们的设备是最好的!妈妈!我妈妈在哪?!”

“漫漫...”护士小姐躲闪着她炙热而又充满绝望的目光,“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

病房最深处放着一排排活动病床,平时这里应该堆放着弃置的杂物,连地上的灰尘都与这块区域划清了界限。

隋漫漫像是一具断了线的木偶,拖动着自己的每一个关节,跟在护士姐姐的身后。她们来到其中一个病床前,护士小姐看了一眼隋漫漫,伸手缓缓揭开了盖着的白布。

维生箱外的妈妈不再闪耀着光芒,或许是因为体温极低,她的皮肤保持着如月光般的清冷洁白,比窗外悬着的还要动人。

“你应该也已经见过了。当时,医院里所有的设备都停了...她的体温下降地很快,后备电源也无法启动,我们只能撬开维生箱,把她转移到这里...”护士小姐看了一眼毫无反应的隋漫漫,继续说道:“仓库里还好有一两台发电机,还有这些探照灯,就是想把这照得像维生箱里一样,但是...”护士小姐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把头扭向一边,低着头快步离开了。

隋漫漫呆呆地站在病床前,身前身后平行摆放的遗体向外无限延伸开来。或许,此时这间挤满病患的棺椁充斥着丧亲之人的哭喊,但她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

护士小姐推来了一张陪护椅,椅子上放着墨绿色的琴盒。她想要给予些许安慰,但还是缩回了正要伸出的手,转身没入了纷乱无助的人群。

隋漫漫把椅子拉到床边坐下,打开了放在腿上的琴盒。盒内小提琴的琴弦不知为何已经全部崩断,连奏出一个音都成了奢望。

她趴在病床上,一只手抱着怀中的小提琴,一只手握着身边的妈妈。三年了,她已经三年没有感受到过妈妈的体温。

锥心的寒冷从她的手掌蔓延至全身,吞噬着她微弱的意识。她的身体像是掉进了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没有窒息,只是在不断下沉。

意识的深海原来是无声的,她的四周越来越暗,慢慢地连头顶最后的一丝光亮也都将消失不见。

顺着消失的光点望去,一个泛着白光的身影随着她的下落轨迹渐渐靠近。一袭黑色笔直的长发在海水中飘动,模糊不清的脸上只能看见淡淡微笑,白色连衣裙的裙摆在她的身后张开,就像是一对洁白的翅膀。

白影将她抱在怀中,嘴巴缓缓开合,轻轻地哼唱着。这歌声熟悉而又陌生,亦是在病床前,亦是在三年前的舞台上,亦或是在每个不眠之夜的枕边...

优美的旋律抚慰着她的耳廓,让被冰冷海水包裹的心灵触到了一丝温暖。隋漫漫闭上了眼睛,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是觉得...有点孤单罢了。

突然,从手臂传来的触感让她的双眼睁开了缝隙。一只有力的手穿过了白影,坚定地握住了她,袖口上的翡翠西装扣左右晃动,在海水中闪着绿光。

隋漫漫被拉拽着穿过了白影,身后的歌声变得越来越微弱。她顺着手臂看向牵着她的模糊背影——一身黑灰色的西装,领带绕过了脖颈飘动着,深棕色的卷发在水中膨开,发带上插着一根黄绿色的羽毛。

“叮铃~”

床边趴着的少女断断续续地轻声唱着,身边的小鸟轻推了一下躺在床单上的铃铛吊坠,眨了眨泛着绿光的眼睛,扑腾了两下翅膀,站在了少女恢复了血色的小臂上。

它的小脑袋凑着少女怀中的小提琴,鸟喙贴着琴头缓缓开合,成为了这嘈杂舞台中唯一的听众...

在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中,身着白大褂的男人早就发现了角落病床上的异动。他想象不出这只不速之客是如何穿过封闭的房门和窗户来到这里的。

他向着她们走去,却慢慢停在了月光透入的窗边。远处的建筑开始亮起点点星光,病房里的人们相拥而泣,一时间欢声四起。

他静静地看着窗外,明媚的月色好像带来了片刻的宁静,也映照得他这身陈旧的白衣久违的鲜亮。

“叮咚!”全息投影上闪烁着结算逾期的提醒标识。他熟练地操作着投影上的遗体交接手续,同时撤回了早些时候发出的结算清单。

“咚!”再次出现的弹窗警告着他的行为涉嫌违规操作以及可能面临的刑罚,他随手一关,在已经撤回的结算单上加入了一行备注——诊疗设备因不可抗力损毁,消费记录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