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剑者重重看了一眼被维克多搂住的安娜，背誓剑竖直留在车厢，一言不发纵身跃下血色海洋。
伊莎则死死盯着那个娇弱无力的女人，她感觉她死了，可维克多那抹难以掩饰的惋惜，却又让她怀疑。
“维克多，她死了吗。”
“没有……但你想复仇的那个人，早已死了。”
维克多长叹一声，看着怀中如雕塑安详等待永恒寂静到来的女人，最终还是选择服从了内心的冲动。
依照魔鬼的行事准则，他理应将她的灵魂带走，堕入无尽深渊体验永恒的孤独……
但他也是个人，至少在获得物质世界的记忆后，他对这些曾经触手可及的冲动，变得无比珍惜。
时间不是生命的敌人，永恒才是……它会让意志和情感变得冷漠。
魔鬼将从安娜处取走的善良，重新放入这具即将崩溃的身体中，不惜调用本是召唤大君的纯洁能量，注入她千疮百孔的灵魂。
在她轻轻呻吟，似活过来时，从维克多肩头伸出的黑影，一口将安娜整个人的吞没。
“你是……魔鬼？”诺顿的两个头颅，开始有所警惕，他似乎对远古的秘密极为了解，连带着看向黑影时恐惧的眼神，是怎么样也无法掩饰的。
维克多摇摇头，放于两侧的手掌向下流淌黑色鲜血，一点点吞没整辆车厢。
“离开吧，这世界即将崩溃……我给你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她死了没有！”伊莎握拳走至维克多身前，想要延续之前的做法，用胁迫的方式将这神神叨叨的男人老实些。
在她想要伸手控制维克多的肩膀时，却忽然发现身体无法动弹，那不是石化凝滞的感觉，这僵硬毫无预兆，就像本该如此一般。
维克多笑了笑，走至中端拔出那柄曾经刺向神灵的剑，跳入下方车厢的护栏，抬手让还处于恐惧状态的三名锅炉工冷静一些。
“托马斯，该启航了，我们的终点可不是这……”
列车缓缓向着维克多所指的方向行驶，一扇接连海天的幽邃裂缝，拂来冷寂的风，无尽星光大门黑暗的背景中闪耀。
一路行驶，被诺顿强行拉入车厢的伊莎，见到了一只……与维克多类似的黑影怪物。
但那怪物比维克多意识滑稽的模样截然不同，他踏入这片海域时，时空都在扭曲挣扎，迫不及待想要摆脱无根者的意志。
一团犹如乱麻的复杂花纹，铭刻在怪物犹如脸颊的上半身，它看似仅有常人体型，却又比整个世界还要宏大。
声音……消失了。
那些在神灵、邪物与集合体混战下纷乱的躁动与狂怒，波涛漩涡呼啸而出的死亡歌谣，死亡行星无意识歌唱的金属摩擦声，灰树中无数意志的哀嚎，在无根者浮现时化作寂静。
将整片海域笼罩的黑影旁，一只羽翼斑斓的大鸟，颔首向刚抵达的大君解释。
“大君，我与维克多的判断为这个位面已失去意义，出于维系根源秩序的考虑，将您自沉思中唤醒。”
摩根斯对虎视眈眈的三个对手毫不在意，他在这寂静的世界中，用唯一的声音向呼唤他的魔鬼低声询问。
“维克多……我要的灵魂呢？”
维克多摸索着尖尖脑袋，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喔，抱歉……我对她忽然有了些兴趣，你知道的，即便是大君也不能轻易插足一项已经成立的契约。”
“嗯……”摩根斯的麻花脑袋，向着海面行驶过的列车瞥了一眼。
站在车厢中的维克多，立即命令所有人低头闭眼。
即便是体型最为庞大的诺顿，此刻也知晓事情的严重性，两颗脑袋垂下挡板之后，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唯有伊莎，她反应似乎在平时比常人慢上半拍，在刚想起蹲下时，便与无根者的视野有所对视。
半晌过后，她疑惑看着同样站在原地不动的维克多，疑惑问道：“我们应该害怕他吗？”
“……”
维克多沉默了，他当然是不会在意无根者的凝视，但往往被这位大君注意到的人……也不仅是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摩里斯乱麻一般的白色线条，末端略微抽动了一根，他若有所思点头：
“有趣的事情……”
什么有趣的事情？
维克多刚想发问，便被摩里斯拍出的气浪冲飞，即便同为高阶魔鬼，但高阶魔鬼之间的差距，比野狗和传奇的差距还要大。
摩里斯先是凝视天空中漂浮的死亡星球，语气淡然却又带着一股无法压抑的鄙夷与厌恶。
“群星，又是群星……你们曾象征希望与未来，无数灵魂渴望离开束缚生命的大地，抵达那片浪漫的无尽虚空，但最终发现仅有死亡与空虚。”
“你既来自虚无，也应归于虚无……”
寂静无声的世界中，摩里斯身体表面的线条极速抽动，在表面绘制成一副星系的完整图案。
可这图案仅有一瞬间，由白色线条编制成的星球开始崩溃瓦解，回到最初紊乱如麻的状态。
那一瞬间，是摩里斯渴望见到的场面，他并非准备理性的逻辑推测，依赖于隐藏在死亡星体中的种种可能，推演出一个群星崩裂的场面。
直感，他靠着直观的感觉，将这一思绪投射于外界，让现实变为判断。
这世界本就是如此虚假，真实隐藏在无数伪装之下，求知者在追寻名为真相的存在时，一层层褪下名为假真的面具，最终却发现，依然无法获得真相。
“维克多，我暂且不对你的做法施下惩罚……你对自在之物的探索启发了我。”
“即便我们褪下真实存在的无数伪装，从那些散落在我等意识中的所知得到些许满足，经过重重磨难之后终于抵达那自在面前，得以叩见它的真相。
可该如何确定，在我等以自我的意识观察那自在者时，它没有根据我等的意志发生内核的转变呢……”
狗日的怀疑论者，就该拿去枪毙。
维克多暗骂一声，开始协助摩里斯的权柄自由发挥。
怀疑论的摩里斯，不认为存在真实的存在，因无真实，存有之物皆是可能。
他远比在深渊中活动的任何大君都要危险。
死亡行星，开始自我瓦解……